阿 雅

　　在印度，人工是很便宜的，每個月四百元，有人幫你洗衣、擦地板、洗碗和鋪床，除星期日放假，平均下來每天是十五元。

　　我的阿雅，大約四十來歲，也許她應該更年輕，總是笑笑的，做完這些家事大約要四十分鐘，她一定做很多戶人家，等到她來家裡時都下午四、五點，所以很多時候剛好會碰到她，我並不喜歡她做事的時候我在家，那會讓我不安。所以我在的時候，都不准她擦地，看她準備擦地時，我會說「今天不用。」因為想要逃避內心的譴責。總感覺那是我自己的事，不想看見她做只是我的鴕鳥心態。

　最享受她為我鋪床，剛來印度時，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床整理的很好，心裡好感動喔！那是一種被愛層層包圍的感受，好像回到小時候，但是我卻不曾想起媽媽鋪床的樣子。

　　常想，要怎麼樣才能鋪的像她這麼好呢？有一回，剛好她在鋪床，她的樣子，她的樣子儼然像一個母親，心裡是很尊敬，一種想要流淚的心情。每天很享受她為我鋪床，尤其是打開蚊帳，滾進溫柔的床鋪時，拿起疊好的被子蓋在身上，有一種被幸福包圍，感謝印度，感謝她的愛。

　每隔二、三天，我就會拿小費給她，她很開心笑的很甜，朋友都說：不要寵壞她，如果她本來就很高興的做這件事才是「對」的、「好」的。這件事一直放在我心裡，因為「對」、「好」是什麼意思呢？是指人格嗎？還是指對方會變得貪心或予取予求？我不明白。我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容易寵壞別人，總是很想讓對方知道“你是值得疼惜的”，讓對方在困頓中仍能點一根火柴來照亮、溫暖自己的心，想到曾經有這樣美的記憶，又也許永遠都不會想起，那又何妨呢？只是不知那是不是我自己需要愛的一種補償作用和同感心？

　有時候感覺活著真不容易，難道連這樣小小的事都要精微的計算？

想到雙腿受傷時，醫院的阿雅都比護士溫柔、溫暖。有一回到一樓做復健時，護士的態度真的很糟糕，感受到被粗魯的對待，那種愛理不愛，冰冷的態度，做完治療後擦拭腳上的接觸劑不擦乾淨，丟一個衛生紙讓我自己擦，她看著我擦完，幫我包繃帶，也是隨便鬆垮的胡亂包，讓我非常不舒服，我坐輪椅上二樓時是一路哭回來的，感覺很委曲，回到房間哭得很大聲，護士都跑來問我發生了什麼事，我就把被粗魯對待的事說一遍，大家都安慰我，我在想為什麼我一生病就脆弱得像孩子，而且很愛哭，在台灣時，我也是愛哭，只是我都不准自己哭，今晚我哭很多，還抱著一個阿雅哭，她很優雅，很像母親，抱著她時，都想到母親，她的身體非常溫暖，感受到自己非常渴望愛。

隔天要求朋友陪我下樓做復健，因為想到壞護士心情很差，很緊張、很想尖叫，我趴在護理床做治療，都想到奧修說：「愛就是治療」沒有愛的治療行為，根本不能算治療，讓我想要逃走。朋友告訴護士，我的身體很敏感需要被溫柔的對待，我很感激她，我想要給身體很多很多愛。

　　住三天就要出院了，阿雅告訴我，那天剛好休假要先離開，我事先跟她說拜拜，她也很高興，我再度擁抱她，拿起在花瓶那枝最美的向日葵送給她，然後她跟我要求禮物，起先我聽不懂，她笑笑的對我說：「我是媽媽啊！妳要給我禮物。」我從皮包裡拿出兩張五十元，分給二個阿雅，我忽然笑得很大聲，因為我的阿雅媽媽是五十元買來的。之前很溫暖、很幸福的感受，變成一種爆笑的回憶。心情是很分裂的，哭笑不得。但想到五十元買一個媽媽，好便宜喔！
　　　

　　　　　　　　　　　　　　　2005/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