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二十八日紐約時報的三版上,讀到訪王丹的一篇特寫。這位受到全球關注的年輕人,深切了解在美國這麼一個自由氣氛下,他要做的,不是把自己當成「政治明星」,而是首先要充實自己。這真是深獲我心的決定。 專訪中,這位北大的生豪氣萬千地自許:「我有一個要做北大校長的夢想,我打算先去哈佛攻博士,再回北大。」 今年的五月四日,是北大的百年校慶。百年北大有過這麼多影響深遠的校長,如蔡元培、蔣夢麟、胡適,下一世紀,北大真會出現一位名叫王丹的校長嗎? 實現夢想的先決條件,就是當王丹進入美國學府時,他必先要完全放棄「民運領袖」的光環,專心做一個平風而又苦讀的學生。圖書館中的深夜苦讀,遠比在天安門廣場吶喊來得寂寞與乏味。 「做什麼像什麼」這句片語,不僅決定了王丹的夢想,也決定了台灣每年初進大學新鮮人的前途。 當前的台灣社會,出現了太多令人惋惜的做什麼「不像」什麼的現象。這種角色混淆的惡性示範正持續擴散: (一)做父母的不像父母:有了子女,養而不教,產生了多少可怕的悲劇。 (二)做公僕的不像公僕:一些官員不謀公利,只講私利。 (三)做教師的不像教師:部份教師對自己的收入及利益過分計較,對教課與學生則馬虎敷衍。 (四)做醫生的不像醫生:缺乏醫德的,一心不在治病,而想從病患獲取不當的收入。 在美國這種高度開放社會,每一個職位都有強烈的競爭,在紅蘿蔔的誘因與棒子的壓力下,使得每個人不得不全力做好擔任的角色─從清潔工、大學校長到政府首長。 市場經濟體系下,財富在鼓舞一個人去變成最優秀的球員、演員、律師、企業家。 另一方面也有「大愛」的傳統,使無數人民投入各種公益活動。美國前總統卡特為窮 人造房子時,換上工裝,就變成了一個充滿愛心的木匠。有人揶揄卡特:「做總統時不像總統,做木匠時則像木匠。」 社會愈開放,就愈容易出現「行行出狀元」的繽紛世界,「行行出狀元」正是對「做什麼像什麼」的肯定。 台灣的功利社會中也展現了文化的生機:無蹈如林懷民,雕刻如朱銘,攝影如柯錫杰,書法如董陽孜。這些人的成就,正給年輕人一個重要的啟示:只要有先天的才情與後天的專注,再冷門的事業,只要是頂尖,照樣可以贏得尊敬。 對正要跨進大學之門的青年朋友,我的叮嚀是:做學生就要像學生。做學生的最大責任就是專心地學習─學曶對知識吸取的熱情,學習對獨立思的執著,學習對社會大愛的推動。 大學生自己的志趣與抱負應當是選系的決定性因素。只要自己優秀,再冷門的科系也就不冷門;如果自己平庸,再熱門的科系也就不熱門。 我一直擔心有些學生,不專心做學生,而嚮往要做「學生領袖」,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學生領袖」的結果常常是:在學校中,沒有做像學生;出了校門,也就沒有變成領袖。 美國校園中的明星球員是學生們的英雄,媒體的寵兒,可惜他們沒有時間做學生。幾年後不再是「明星」時,其遭遇常常是令人感嘆。 社會上也有一些各行各業的領袖,發現「書到用時方恨少」,再回到學校,變成「領袖」(教育部在推動的終身教育值得喝采)。這種領袖學生的重拾書包,與校園中「學生領袖」的犧牲學業,正可為大學新鮮人提供一個鮮明的警惕。 對一個認真學習的大學生,我的建議是:四分之三的時間投入研讀,其餘的時間結交一些不同系的好朋友;設法在專攻的科系中,找出一至二位傑出的教授做自己學習的榜樣,同時也要養成運動及參與公益活動的習慣。 異性朋友可以交,課外活動也應當選擇性地參加,但都宜淺嘗即止。忙完課業後,一個可愛的安排是:週末約幾位朋友去聽聽演講,或看展覽,或參加公益活動,然後在文化沙龍小聚,相互腦力激盪。這不正是大多數牛津與哈佛學生們的寫照? 大學四年是讀書的黃金年華,來日的成就,要在此時奠基;來日的夢想,要在此時起步。莎士比亞寫過:「不要恐懼追求偉大。」在牢中度過了七年的北大學生王丹,到了自由的美國,立志要做北大的校長。不論台灣的大學生立志要做另一個李遠哲或張忠謀,最重要的是,要記住:「當你進入大學時,做什麼像什麼。」(作者:高希均 出處:聯合報 1998.6.2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