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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覺得她是座豐富的寶藏,識得她越久,便能見到她不同的風貌,
挖掘出更多的驚喜。她是個萬種風情的處女座,時而嬌俏,
時而成熟,唯一不變的,是她的心細。
她會在他每個必到參與巡房的清晨,電話喚醒他,提醒他不可以賴床。
也會在他母親打了幾通電話抗議他太久沒回家後,訂好了火車票,
催促著他該回家一趟。最讓他印象深刻的事,便是在他參加預官考試
的那段日子,每天陪著他唸書,回到家後,還不忘打電話叮囑他一定
要照進度唸完,甚至在他焦急的發火,對著堆滿桌的考古題
發難的對她說:『每次的大考,書唸得越多,就對自己越沒信心。』時,
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用著堅定的語氣對他說:『 我對你有信心。』
他後來常想,他能考上醫官,她功不可沒。
他原以為,她是上蒼賜給他的恩典。因此,早認定了她是此生的唯一,
將來要與她「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一切該是如此。
農曆春節,她早早就幫他訂好車票,要他提早回家過年。
五天的春節假期,沒有她的陪伴,讓他覺得度日如年。
因此,過完年,他便迫不及待的揮別南台灣故鄉,回到有她的城市-台中。
氣溫低得出奇,但也造就了台灣難得一見的雪景。
大年初四,他回到台中便給她電話,她訝異的在電話那頭說:
『這麼早回來,是要帶我去玩嗎? 』
他隨口就答:『 對呀!帶妳到合歡山去堆雪人。』
他一直將她說過,想親自堆個雪人的事端在心上。
她開心的在那頭大叫,不一會兒,便對他說:『好,我們今天就去,
你等等,我穿好衣服,馬上過去找你。』
他掛了電話,想見她的念頭絲毫未減,於是到陽台上去等她。
抽完了一根菸,他便看見她,穿得一身雪白,耳上掛著他送她的淡藍色耳罩,
騎著摩拖車緩緩的繞過管理室,朝他的住處而來,見他在陽台上,開心的揚起手向他揮著。
那天,他帶著她趕上了春節的賞雪活動團體,
坐在巴士上,她樂得像隻小麻雀,吱吱喳喳的計畫著她要如何堆個漂亮的雪人。
到了山下,下了巴士,半山腰上一片雪白,她冷得將手捧在嘴前呵著氣,不再言語。
待他發現了她的沉默,偏過頭去看她,只見她紅著眼眶, 眼角噙著淚水,
貪婪的看著四週的景緻。
他一個心驚,心頭閃過一抹不祥,趕忙的將她攬進胸前,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淚,
輕鬆的說:『 傻瓜,用不著這麼感動吧! 』
她低下頭躲進他懷裡,臉埋進了他的大衣,悶聲的說:『 人家太高興了嘛! 』
不遠處的計乘車司機,扯開了嗓子喊著:『上松雪樓,還差兩位。』
他拉著她小跑步的迎了上去,搭上了加了鍊條的計程車往松雪樓出發。
走在佈滿皚皚白雪的步道上,她又恢復了先前高昂的興緻,直到松雪樓近在咫尺,
她放開了與他交握的手,往前跑了幾步,低下身子,隨手抓了把雪,做成了個雪球,
朝他喊了聲:『接好。』 便把雪球丟向他。
爾後,他們就像兩個玩性未泯的小孩,在雪地裡打起了雪仗。
不一會兒,她放棄了攻勢,雙腿一屈,跌坐在地上,然後轉過身,躺平了身體。
他趕忙來到她身邊,蹲下身子,輕拍著她的臉頰,擔心的問著:『 怎麼了?妳別嚇我。』
忽然,她張開了眼,皺著鼻子對他說:『別吵,我正在體會藤井樹(日劇電影「情書」
女主角)的心情。』
他這才鬆了口氣,也學著她,併躺在她身旁。
一切彷彿靜止,他似乎也同她懂得了藤井樹的心情。
她輕咳了幾聲,他便要她起身,免得染了風寒。
她坐起了身子,開始堆起雪人,他加入了她的行列,幫著她堆了一個大一個小的雪球。
看著雪人的雛型完成,她開心的吻上他的臉頰,然後脫掉身上禦寒的衣物,裝飾起雪人。
她幫雪人戴上他送給她的耳罩,圍上了她鵝黃色的圍巾,再從口袋裡掏出了
兩顆金莎當做雪人的眼睛,問他要了根菸,用口紅塗成了桃紅色,當做雪人的嘴巴。
看著她忙得不亦樂乎,他也感染了她的快樂。
架好了三角架,他喊著要幫她跟雪人合照。
她不滿意的搖搖頭對他說:『 不行,還少了鼻子。』
便往遠處地上躺著幾枝枯木的地方跑去。他就著鏡頭,捕捉著她的身影。
她撿了一根樹枝,往回程跑了一段路,便開始咳了起來,越咳越烈,不一會,
便跌跪在地。他以為她又調皮的對他開玩笑,便朝她嚷著:『 快起來,別想再嚇我。』
只是,她的身子漸漸的佝僂,透過小小的鏡頭,他看見她的手困難的在口袋裡探著。
他見情況不對,丟下身邊的照像機,用最快的速度跑向她。
『藥....不見了,快幫我找。』她困難的對他說。
『什麼藥? 妳放在哪裡? 』看著她急促的呼吸,他意識到事態的嚴重。
『噴劑.......我的支氣管噴劑。』她開始漲紅了臉。
問個的明白,原來她有氣喘。
氣極敗壞的對她說:『 妳怎麼不跟我說 ?還讓我帶妳到這裡來。』
『不要生氣 .... 我好開心呢!』她扯了扯他的袖口,喘著大氣的說。
接下來,一切發生得讓他措手不及,她喘不過氣後休克,他邊幫她做CPR,
邊向身旁的遊客求救。
一位好心的救難協會計程車司機,掛上了警示燈,一路飛車送他們到了醫院。
還是遲了,他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她在他懷中斷了氣。
他不置信的對著無奈的向他搖頭的急診室醫生說: 『一定還有機會的,
你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放棄她。』
醫生只是輕拍他的肩頭,沉默的離去。
當他帶著一顆破碎的心,跪在她父母面前請罪時,
她的父母反倒是忍住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傷痛,寬恕的對他說:『 一切都是命。』
陪她走完了人生最後一程路,他再度搭上車,一路上輕喚著她的名,去了一趟合歡山。
景物依舊,白雪依然皚皚,只是,他同她堆的雪人已經被後來的遊客給破壞了。
她的鵝黃色圍巾,還有他送她的耳罩也不見蹤影。
他在原地徘徊了幾回,驀然,腳下踩了件東西,他低身拾起,頓時百感交集,
那正是她的支氣管噴劑,出事那天,就是因為缺了它,她才會香消玉隕。
他握緊雙拳,憤恨的向天吶喊,悲憤的的喊聲繞過山谷,又回到他耳邊。
手上的菸燃盡,燙了他的手,也喚回了他出走的心神。
過了今夜,他將搬離此處,回到南台灣等候兵役通知。
往後,他再也沒有機會像今天這樣,靠在陽台上,回憶著她的點點滴滴。
走進屋內,書桌上擺了張照片,正是去年她和那個她還未完成的雪人。
照片裡的她,正燦爛的對他笑。
這一年來,他每天總會對著照片輕聲的問:『 今夜妳來了嗎? 』
他記得她曾對他說過:『要是哪天我突然死了,你不要傷心,我每夜會來看你,
但是,我不會嚇著你的,就偷偷的在陽台上看你,你可不要拉上窗簾,那我就見不到你了。』
越過陽台望著滿天的星斗,他彷彿見到了她的笑臉。今年的冬天來得早。
好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