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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一輩子的遺憾
作者: 阿達	日期: 2006.12.10　　天氣: 　心情:

「你永遠不會知道他何時會準備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老把這句話放在我的心中。可能是因為我在美國的恩師說的一句話：

「Never give up any students cos you would never know when he or she will be ready to go.」

因此，尋找千里馬就成了我一生的樂趣之一。

當然，要找千里馬並非易事。因為所有的千里馬在成為千里馬之前，都是匹難以駕馭的野馬。

很幸運的，我找到了兩匹。一匹是在今天發現的，而他就是我的學生翔翔。

不過今天要說的故事不是翔翔，而是另一位我最愛的學生之一，定宏。

事實上，協會的老師們大概都知道我跟定宏目前的關係。也許你會認定我們之間的感情一定好到如膠似漆，好到無可救藥，好到不能再好。不過，事實卻非如此。倒不是因為他知恩不圖報，也不是因為他人在他鄉，而是因為，我曾經深深的傷害了他。

有多深呢？如果你知道他曾經甩了我五次門，曾經用髒話回敬我，你就可以想像出到底有多深了。而最近一次罵我卻是在上個月的時候。

「草！叫你不要來打攪我你聽不懂啊！看！」

這是一則手機留言。我已經很含蓄的做了修飾了。我想，如果是一般人的話，大概早就已經拿著刀去砍人了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真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一直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會讓他這麼罵我。我百思不解，不就是吵吵架嘛！都五六年了，也不知道吵過多少次，哪一次不是吵完就好？為什麼獨獨這一次會恨我恨成這樣？

九個月了。恨了九個月，恨到最後連他的父親都不諒解我。

再好的老師，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我曾經試圖去瞭解箇中緣由，可惜這孩子什麼都不肯說，肯說出的理由（當然不是對我說）又無關痛癢。比方說，他說他最恨人家說他的外號，可是我偏偏很喜歡這麼親密的喚他。又比方說他最恨我說他把志偉帶壞，可是我的原意是希望他能跟志偉在一起多讀點書，拼學測。反正林林總總的理由一大堆，但是都不是真正的理由。

後來，拜公寓朋友（木子不敏）一席話，我才知道原來是我忽略了自己曾做了一件讓他傷心難過的事。

今年四月，我退了他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那天不知怎的，我在他家數落了他。也許「雜唸」原本就是為師者共同的通病，我也不太以為意。都唸了那麼多年了，反正說的還不都是那幾句！只是，我當時忽略了一件事，他的表弟（也是我的學生）當天也在場。

那陣子學測逼近，所以大家情緒都不算太好，而我又在別人面前說了他（雖然那個別人是自己人，不過他一定認為我偏心偏得離譜）。就在我回家沒多久，我就收到了定宏的簡訊。

「你以後都不要來我家了。」

我承認這句話是導火線，讓我怒不可遏的導火線。我自覺委屈，每天下了班累得跟狗一樣，還得抽時間去他家陪讀當免費家教。我雖然是「歡喜做，甘願受」，但是得到這樣的回應難免失望傷心至極。

於是，我便把他日前送我的生日禮物請人幫我退還了他。

那是一件他親自挑選的衣服，一件他參加籃球比賽贏回來的衣服，上頭印有我不吸菸四個字的衣服；一件他那陣子最常穿的衣服，一件我還沒來得及穿就還了他的衣服。

事後他便開始不理我，開始用力的甩門（只要我叫了他的名字），開始不正視我的眼睛。我當然恨生氣，對一個老師而言，那不是羞辱又是什麼？

於是，我的不滿終於爆發。我跑去他家數落給他的父母親聽，給他的姐姐聽。這下可好，有哪個父母親能受得了別人說自己的孩子呢？

畢業那天，會裡幫他們幾個孩子辦了承接禮，要他們記得將來長大了要為社會做出貢獻。我們給了每個國三的孩子一張裱好也簽了名的誓詞。

他沒帶走。因為上頭有我的名字。

翌日我親自送了去。結果，他硬是不願意下樓收！搞到最後他即將臨盆的姐姐只好冒著危險親自下樓代收，然後又爬了四層的樓梯上樓。

當然，這件事讓我們之間又結了樑子。我數落他可惡不懂事，他恨我讓他姐姐冒險上下樓。

六月放榜，他考了個讓我非常訝異的分數，高過我的想像許多。在這群國三學生中，儘管定宏的分數不是最高，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卻是考得最好的一個。

可惜，我沒機會親自向他恭喜。

漫長的暑假終於過去，我以為他應該氣消了些。可是，我錯了。他的恨仍然持續著。簡訊裡難聽的字眼並沒有減少。

九月，在一次收到他回敬的簡訊中，我才驚覺：原來，我─竟─然─傷─了─他─那─麼─深！

那是他第一次用髒話罵我。如果不是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哪來的深仇大恨會讓一個愛我的孩子變成這樣？

於是，我開始反省我自己，開始回想這五六年來我們曾經共同渡過的時光。

我想起他在我送醫急救時守在電話旁不敢睡覺的焦慮，在我手術時向上天禱告祈求；在我昏倒時驚慌的扶住我，在我的面前流淚懺悔，在我們出去玩的時候為我受的傷．．．還有，為了幫我闡述無體罰教育而跟學校某些老師作對，為了報答我的知遇之恩奮發向上；為了怕我沒錢偷偷叫他爸塞錢給我，為了我不知受過多少委屈流過多少淚！

還有那朵在玩心理遊戲時送我的紫色玫瑰。

這才驚覺，我竟然忘了自己是他生命中僅次於父母的最重要的人！竟然忘了自己在他生命中的重要性！竟然忘了去想那份生日禮物的重要意涵！

而我竟然這樣對待他！

十月，他還是不理我。只要我傳簡訊給他就發火回傳罵我。於是，我便開始為他唸經禱告。因為如果不是我傷了他那麼深，這孩子就不會造了那麼多的口業。我必須替他跟上天說項，替他贖罪。

當然，他仍然不領情，仍然沒理我。對他來說，我只是個喜新厭舊的老師，只是個偏心的老師；只是個假惺惺的老師，只是個表裡不一的老師；只是個深深傷害了他的老師，只是個讓他痛恨至極的老師。

甚至，我不夠資格當他的老師．．．

我原本以為是我在這幾年中把他給寵壞了，也以為是他的父母跟姐姐把他給寵壞了。也許真的是有那麼一點，但是，如果不是因為我傷了他那麼深，這一切的一切就不會發生。

當然，這篇文章他是看不到的，因為他斷絕了任何與我聯絡的方式，也不再上愛情公寓。他只希望我在他的生命之中趕快消失，別再打擾他的生活，別再帶給他困擾，別再讓他傷心難過。

可是，他哪裡會知道我這個做老師的心情啊！

他不知道我有多難過！有多懊悔！他更不知道一直以來，我還保留了他小時候送我的卡片，保留了一雙他小學時我們大夥一起出去玩而換下來的襪子。（那年大夥出去玩他塞錯背包，我也沒注意就背了回來。洗了之後就這麼擱了五年沒動，也沒還他。）

今天，在翔翔家遇見了他。是彥仲邀他來他家一起看電視順便聚聚。原本在翔翔房裡的我聽到了他的聲音，我竟一時手足無措起來。想見見不到，能見卻不知道該怎麼見！

是怕他又不高興了？還是怕他又甩我門？

離去時，我故作鎮定的看了他一眼。

不過，他始終沒抬頭看我，也沒說再見。

也許這會是我這一生之中最大的遺憾，也許這是最後一篇關於他的文章，也許他一輩子也看不見。

可是，我還是願意深深的祝福他，願意為他祈禱，願意站在角落處為他默默守護。

孩子，
你永遠永遠都是我心目中最帥的孩子，
最好的孩子。

最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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