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怎麼發生在這一天

張瀛太

    對的，怎麼都發生在同一天，既然發生了就算了，怎麼還寫出來再窘一次？

    總有些時候，叫你恨不得躲進山洞或就地消失，但通常是沒處可躲的，而你臉上的紅暈也發揮了欲蓋彌彰之效，無法佯作沒事。

    前些日子我去參與一個碩士生的學位考試，地點遠，我早早起床出門，等學生開車來接。我們在午前抵達，一到場，驚見考場非常寬敞，是個設備良好的會議廳，考生坐得遠，但僅有的三位考試委員挨得很近──我是唯一的女性，被安排坐到兩位男教授中間，並獲推為召集人（主持人）。口試進行不久，學生還在遠遠的對面報告，事情就發生了。

    我的肚子開始叫，聲音清脆悠揚，我硬著頭皮保持鎮定，捱到它叫完，心中猶存僥倖，期望外頭的工地施工可混淆視聽，兩旁的男士沒有聽到。可是肚子又再叫了，每隔一兩分鐘，一叫再叫，幾乎要把一整年的份叫完，時而婉轉纏綿，時而萬馬奔騰，時而嬌羞帶怯，時而江河滔滔……偏偏會議廳隔音設備好，外頭的施工聽來縹緲，而我的腹鳴卻清晰到令人無法置若未聞。哎，事情怎麼發生在今天，我肚子真有那麼餓嗎？

    我幾乎聽不見學生的報告，也不知道自己都講些什麼。頭皮發麻臉孔脹熱，手上的筆一會兒放下一會兒執起，可都寫不下半個字。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答應這場口試呢，大老遠來出了好大的醜──其實，腹鳴之前，還發生這麼件事，我的一個耳環掉了（因為下午還要見一位遠道而來的友人，所以略事修飾，戴耳環出門），不是掉在衣服上，是轉了彎滑進胸膛，天啊，趁沒人看到，我把另一邊耳環也摘下。幸虧當時口試還沒開始，我躲到衛生間取出，原本不想戴了，卻怕出來時學生見了會好奇，所以又乖乖戴上；只是，原本耳根就已窘到嚴重發燙，再加上進場後肚子亂叫，我感覺熱度從耳根迅速衝遍臉面，實在不敢看人，也不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把口試主持結束。離席前，一旁的男士禮貌地問我要不要喝水，我推說不要，卻不小心溜嘴：怕喝了肚子又要叫。真是糗大了，因為他接著說：對，我有聽到。

    他們真的聽到了！

    這該在意料中，被說出來也好，免得自己老揣度不安。不過離席時也得注意，別讓裙子的破洞被看見了──這當然又是同一天發生的事，就在一早學生來接我之前，我不耐等候，打公共電話催他，於是，裙子就被公共電話前那些擺得橫七豎八的機車刮破了個口子。哎，事情怎麼全發生在今天。

    對的，怎麼都發生在同一天，既然發生了就算了，怎麼還寫出來再窘一次？其實我的臉紅已經褪了，不過我得安慰那些比我容易臉紅的朋友，還有被城市被工作折騰得鬱鬱寡歡的朋友。當我把事說給好友聽，她笑得多吃好幾口飯。我忽然發覺，生活中有了這些糗事，變得可愛多了，還記得多年前第一次當老師，一出門就「剷」到狗屎（有隻狗拉肚子），我帶著腳尖的軟大便上公車、下公車、進校園，一路異味悠揚，我卻只顧著趕路無暇追究，直到抵達教室門口，一低頭，不得了！趕緊掉頭衝向花圃，找到一片欄杆刮屎，據說刮得優雅，遠看像在練芭蕾（學生講的）；接著進了教室上課，才講第一個笑話，腰帶就笑斷掉……哎，怎麼都發生在同一天。但那一天實在可愛。只希望當事人沒看到，尤其是，那一天下課後到花圃裡靠著欄杆聊天的學生，哎，我明明叫她們別靠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