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已經不在這裹了。請問您哪裹找?」
電話彼端傳來老年男猶豫的聲音,讓站在小港機場公共電話這頭的他,
在原本緊張的心情下,更顯得不知所措。
看著幾年前留下的電話號碼,物是人非的結果,並不是特別令人意外,
這樣的劇情,在他從美國回來的飛機上,也曾排演過無數次,
接下來該追問的是:
「她搬走了嗎?」、「她結婚了嗎?」、「怎麼跟她聯絡?」
但老人的語氣在半平靜中帶著冷淡,
是曾經經歷過人生大悲大痛過的那種了然,顯然沒有鼓勵他繼續問下去的友善。
於是,他說:「我是她從前的朋友。謝謝您啊!」
對方早他一秒掛上電話 ,讓他連後悔的餘地都沒有,
悻悻然地離開公共電話,從一茫茫人海,投入另一處人海茫茫。
舊金山到高雄,遙遠得讓人以為是跨了一個世紀,
讓剛因全美持續性不景氣而決定到碩士學位後就回國的他,
一時之間,更覺得舉步維艱。說他是為美國不景氣不好找工作,
所以才在學成後歸國,固然是事實;
但是,想要與她再續前緣的念頭,也是原因之一。
留學生涯兩年之中,情海翻滾幾回,驀然回首,
心頭浮現的還是她純靜的面容,
滿懷希望回來,只可惜她已不在火闌珊處等他。
是的,當離開的時侯,他沒有留下任何足以讓她等他的理由。
愛情並非廉價品,如果一次牽手和一個吻,
就教一個女孩為一個毫無承諾的男人苦守寒窯,
那麼不是女的太傻,就是男的太有魅力。
很顯然地,她既不夠傻,他也沒有那麼大的魅力。
等待,是歲月中太高昂的代價,誰都付不起。
那年,他剛退伍回來,本來想北上找工作,
後來因為家人積極鼓勵他出國深造,為生活起居方便,
留在高雄隨便找了個朝九晚五輕輕鬆鬆的差事,下了班就去補托福。
補了半年多,春天將臨的一個微寒的雨夜,他留在自習教室,
最後一個離開,關燈前才第一次注意到她,坐補習班櫃台的女子。
「要走啦!外面下雨囉!」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對他而言,只是一句普通的問侯語,卻是在她心中排練過千百回的臺詞。
他檻尬的轉身對她微笑:
「沒騎車又忘了帶傘,在騎樓下等雨小一點再走。」
「我有傘,你等我一下,關完門窗,我們可以一起走。」
這是她千載難逢的機會。是下雨天的週末,
也是她心情故事裡一段永遠不能抹滅的段落。
她打開心門,任他走進,讓雨把世界隔開,遠遠地隔開。
一路上,她說他注意到他模擬考的成績愈來愈好了,
還傳授他許多從考題中練得分的祕訣。
他聽得出他已經用心觀察也許久了,
也猜想這可能代表她對他有某種程度的好感,
或者,只是托福補習班櫃台小姐一種職業性的敏感而已。
但他清楚自已要的是什麼,所以不遂深究。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還是點頭之交的朋友,
儘管她不斷給他許多精祌上的鼓勵,為他加油,他仍無動於衷。
直到幾個月後,他以高分通過考試,開始申請學校了,
到補習班拿資料時,她對他說:
「恭喜你啊!最近還好吧?」寒暄幾句後,才告訴他:
「我辭職了耶!只做到今天,我請你看電影好嗎?」
在他的堅持下,當然是由他作東,但是因為錯過了開場時間,
電影沒看成,倒是吃了一非常羅曼蒂克的燭光晚餐。
糗的是;付帳前還被一同補習的男同事兄妹檔撞見,
在他耳邊開玩笑說:「補扥福還能一魚兩吃,划算喔!」
出國前,那位在餐廳偶遇的男同事打電話來:
「喂,呆頭鵝!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是裝的,她暗戀你很久了,
她本來只是去打工幾天而已,是因為看到你,
為了接近你才留在那裹坐櫃台....
騙你幹嘛,她是我妹的同學.........」
這通電話讓他足足失失眠三個晚上,回想起這些日子來的點點滴滴,
原來她的容顏是因為愛而顯得那麼美麗:「唉!我真是呆頭鵝啊!」
但又能如何,出國在即,他用什麼理由要她等他?
因為真的想不出什麼具體的理由說服自己,於是約她見了最後一面,
在彼此都認為是最後一場電影的午夜街頭,吻了一下她的手。
她大方地回應,在他前額留下一個祝福的吻。
原來,寂寞才是戀愛最好的理由。
當他留學異鄉,一安頓下來以後,開始感受到寂寞之可怕,與戀愛之必要。
接二連三談了幾次短暫的戀愛,對象都是來自亞洲的女留學生,
包括:來自韓國、日本、中國大陸等。
到最後真正能留在他心版上的,竟然還是在台灣已不知去向的她。
「我...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想見她一面。」
他在踏破鐵鞋無覓處之後,
終於找到可以向昔日那位一起補托福的同事的妹妹求助:
「回國一個月多了,到處打聽不到她的消息,昨天然想到可以問你。」
對方回應的口氣,彷彿比他還要猶疑與無助: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表明.....唉,講這些都沒用了,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她.....她在三個月前過世了,
癌症,從發現到離開沒幾個禮拜,走的很快,
我去看她時,她還問起有沒有你的消息。」
青天霹靂他心頭被重重地震撼了一下。
一段說來已雲淡風清的感情,竟成了他一生最沉重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