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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惡城市第七大道第四十四街,老舊的兩層樓磚瓦混凝土建築物,頹然搖立,風吹中,破敗的建築物發出已經被切割肢解後的傾軋聲。
大白天,這條街卻不見天日。
半里外是第三大道第二街,罪惡城市昔日的商業中心,那裡聳矗著無數望眼看似參天的大樓,遮住此街原本應該人人可以分享的陽光。
街尾,佈滿鏽蝕痕跡的半毀垃圾桶旁,無視滿地的髒亂,有個男人坐在那邊。
他帶著一頂十七世紀盛行於美國西部拓荒史上的牛仔帽,帽緣兩邊被刻意彎捲高翹起來,而壓低的牛仔帽前緣遮住他的臉,看不清楚他的長相,但是看得出來現在他的雙手叉替在胸前,雙腿置放在一包垃圾上。
他嘴上叼了一根香菸,煙霧從他牛仔帽緣飄出來,逐漸往上、往四周擴散。
除了他,這條街不見人影。
不奇怪。
這裡是罪惡城市最荒涼的街道。整條街只住了十戶、四十四口人。他們是城裡最弱勢的一群人,誰都以欺侮,非有必要,他們寧可待在屋子裡,更何況現在是罪惡城市罕有人出來活動的大白天。
欺侮。
其實這兩個字所組成的辭彙在罪惡城市裡並不存在。
在罪惡城市裡『欺侮』這種事,應該用『踐踏』來形容才對。
罪惡城市裡的強者可以任意『踐踏』弱者。
對於生活在罪惡城市第七大道第四十四街的人來說,他們最大的悲哀是得承受罪惡城市裡任何人的踐踏。
或許這樣的悲哀,不是他們最大的悲哀。
他們最大的悲哀,應該是打從心裡承認自己是罪惡城市最卑賤的一群,且接受城裡其他任何人都可以來踐踏他們的現實。
『對於無理對待不敢反抗,卑微地承受和認命,真是罪惡。』
牛仔帽男子站起身來。他把菸頭捏息。從揹包裡取出一個小塑膠袋,小心翼翼地剝開香菸紙,將香菸剩餘未燃燒的菸草裝在裡面。
不該把還沒燃燒殆盡的香煙丟掉,收集這些殘餘的菸草,日後可以用張薄紙捲成罪惡城市裡被稱為『老鼠尾巴』的自製香菸吸食。
這種被稱之為『老鼠尾巴』的自製香菸,是罪惡城市裡面大部分人們所習慣吸食的香煙。那是因為城內物資缺乏,於是大家把菸草捲在薄紙裡,小小一根,宛如老鼠尾巴形狀,故以為名。
難怪罪惡城市裡的物資缺乏。這是一座位於海島上的城市,除了少部份物資可以自產外,大部分依賴外界供應,尤其城裡百分之十的人,取用了百分之九十的物資,其他百分之九十的人,部分可說勉強溫飽,部分只能勉強糊口,還有部分永遠處於半飢不飽的狀態。
對於剛被送進罪惡城市的牛仔帽男子而言,他是城裡少數能夠溫飽的族群之一。
因為他擁有掠奪的本事。
罪惡城市,一貫強凌弱的生存法則,靠自己的戰鬥本事決定生存條件。
掠奪。
在罪惡城市裡不算罪惡,只是活得好的必要手段。
然而牛仔帽男子來此後的掠奪是有原則的。
不符他自設的原則,寧可餓肚子,也不進行掠奪。
牛仔帽男子剛剛吸食完整的一根香煙,是進來罪惡城市後的第一次,換言之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奢華地抽煙。
牛仔帽男子回憶昨夜。
如同來到罪惡城市後的每一天,牛仔帽男子在城裡面探聽一個綽號叫『簿子』的人的消息。他夜行到一個無人的巷道,看到一個長相不堪的猥瑣男子,剝著一名失去意識女子的衣服,嘴裡同時念念有詞:
『臭死雞,明明是妓女,卻假清高,老子花了那麼多錢在妳身上,說好說歹,連讓我爽一次都不肯。怎樣,現在還不是一樣要讓我爽。幹!要帶妳回家好好在床上舒服地一起爽妳不要,搞到要我用迷藥帶妳來這個臭巷子裡面爽……』
猥瑣男子的行為是不是很罪惡?
其實牛仔帽男子無心看到的那種犯罪行為,就算在罪惡城市外也只是普通的罪惡。
迷姦,不是重罪,在歷經冗長的官司訴訟後,就算判決有罪,刑期也不會不長。
更何況裡是罪惡城市,這種行為根本不算犯罪,更遑論是罪惡。
罪惡城市裡罪惡橫行,相較下,這樣的罪惡不算罪惡。
在罪惡城市裡,妓女拿了恩客的錢,沒讓恩客達成目的,如此遭遇極為尋常,牛仔帽男子可以理解,但是他看到了不能不插手。
畢竟他本來就不該存在於罪惡城市。
於是他出手打昏那名即將進行性侵害的猥瑣男子,拖到兩條巷子外的地方棄置,再搜他的身體,拿走他身上所有的錢和那包可說是完整的香煙。
至於那名失去意識的妓女,他讓她留在原地。
在罪惡城市裡,他能做的就這麼多了。
『罪惡城市裡,到處都是罪惡,人們只能選擇用罪惡的手段活下去。』
牛仔帽男子閉上眼。
『罪惡城市的存在是為了維護世界正義,然而正義卻因為它的存在而哭泣。』
數百年前,為了防止無法處以死刑的的犯罪者,繼續留在社會中再犯罪,經聯合國安全理事會秘密通過後,設立了與世隔絕的罪惡城市。從某個角度來說,這是為了追求正義、立意良善的手段,這些被送到罪惡城市的罪犯,不管遭遇下場如何,都是罪有應得。但是數百年過去了,居住在這座城市裡的人們,除了陸續被送進來的新犯罪者外,更多是昔日犯罪者的後代,他們沒有犯下任何罪行,卻因背負了先人的原罪,不得不活在這座城市裡,吞忍著城市的罪惡苟活。
『有這樣的地方,正義怎麼不哭泣。』
牛仔帽男子搖頭。
是的,罪惡城市是個罪惡橫行的地方,沒有正義公理。
當初為了世界的正義公理而設的罪惡城市,如今卻讓正義蒙羞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