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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守候（下）
作者: 小強強(蒸發關檔中)	日期: 2011.01.24　　天氣: 　心情:

　　幾天後的晚上她找了個陪其他實業家太太打牌的理由，盛裝打扮自己後便出門了，一路驅車來到林茂景的宅邸。她在門口徘徊著，猶豫著該不該進去，那心情很矛盾，很複雜，她還記得當初年輕時見到他的悸動，她還記得他昔日的模樣，藉著報紙上的照片她發現他幾乎一點都沒變，那眼神還是這麼地威嚴卻也同樣地令人信賴，散發著溫暖。問題他還記著她嗎？都十幾年了，就算記著也該恨著她吧！畢竟是自己狠下心離開他，背棄兩個人的誓言。就算不恨，她又有什麼臉去求他？拜託他？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很矛盾，她一方面想念著當夜別離的激情，希望能勾起他的回憶，放手幫助她；另一方面卻又覺得這是很可恥的行為，竟然背棄自己的丈夫幹這樣的事！腦子裡胡思亂想，想起以前在一起的種種畫面，想著別離的那晚，想著自己傷了他的心，想到現在已為人妻、人母的身分，她覺得好累，好想逃，好想就這樣一走了之或者乾脆死掉算了。忽然，一個門房開門出來，盯著她問找誰。
　　她才驚覺自己八成已經站在人家門口很久了，整理著混亂的情緒，硬著頭皮進了門。門房領她到外間候著便進去通報了。不久一個婦人牽著兩個孩子笑著從外頭走進來，奶媽正提著東西跟在後頭。
　　「老胡，來幫葉嬸提一下東西。」忽然婦人抬頭望見若羽，頓時兩人都僵住了。若羽不確定她是誰，不過猜也可以猜得出來八成是茂景的髮妻，不管是誰，給別的女人看到自己來這總是尷尬，她老有種會見情夫的罪惡感在心頭。倒是那婦人先開口了：「妳是來找茂景的吧。妳比照片上還漂亮，真的，難怪他會愛上妳。」若羽聽到這臉都紅了，張口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不過那婦人，也就是小莉，善意地笑了笑，若羽藉著她一種女人間的直覺，她忽然領悟到很多事，很多，一時也說不清，其中一件就是她很篤定這女人對自己沒有惡意。
　　「妳坐會吧，我去幫妳看看茂景在不在，請原諒老胡，他老了上樓梯有時候慢了些。葉嬸，幫我把孩子帶進去，然後把那英國大使館武官送給先生的錫蘭紅茶拿來。妳隨意，別拘束。」

　　小莉靜靜地走進了書房，倚著門看著她先生，茂景一言不發地坐在書桌前盯著手裡泛黃的照片，絲毫沒注意到小莉。
　　小莉輕聲地咳了兩聲，茂景猛然回頭才發現自己的妻子正站在門口望著他，於是連忙把照片收進上衣口袋問道：「妳來了啊？電影好看嗎？」
　　小莉走過來牽起茂景的手，湊到嘴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看著她先生的雙眼說道：「好看，兩個小鬼都很聽話沒添亂。你樓下有客人，老胡跟你說了嗎？」
　　茂景嘆了口氣：「有，我正想要不要見，應該不是個很重要的人，我想我還是叫老胡打發她走好了。」
　　她吻了一下他額頭：「去吧！你該見她，這是個很重要的客人。別任性了。我帶孩子上三樓先睡了。如果晚了沒車，女孩子家路上不方便，你就留她睡客房吧，明早再請老胡送她。」
　　茂景楞了會：「妳不睡二樓主臥嗎？」
　　「不行～，我在去的路上答應孩子今晚要陪他們，他們才肯乖乖聽話的，你去吧！我不等你了。」說完她又深情地吻了自己丈夫的髮際，轉身上樓去了。
　　茂景感激地看著自己妻子轉身離去的背影，他忽然發現過去這幾年他虧欠她好多好多，他真的為上蒼能讓自己有個這麼好的太太而感激。

　　茂景下了樓，若羽見到他連忙起身，她整個臉都紅了，他的眼神還是像十年前一樣攝人，她想。
　　茂景猶豫著，緩慢地走進外間會客室，每一步就好像過去的一年般漫長，她一點都沒變，還是像天使一樣美麗，他想。
　　那幾公尺的路卻走得如此的漫長，兩個人都強忍著眼中的淚水，太苦了，這十幾年來的等待，太難承受了。兩個人面對面看著對方，什麼也沒說，只任憑彼此的淚花潸然落下。
　　「十二年了，妳知道我這些日子等妳等的多苦嗎？」
　　「十二年了，你知道我這些日子為了忍住不見你、不想你、不愛你，得承受多少折磨嗎？你可以告訴你自己我死了，你可以試著讓自己忘了我。可我卻忘不了你，忘不了那晚，忘不了你給我的點點滴滴，忘不了我們間的回憶。尤其當我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消息時，那心是多麼悸動、澎湃，我多希望我就在你身邊，我多希望我此生就只為你而活。你苦，我又何嘗不是……」
　　「我沒忘記妳，我無時無刻分分秒秒都把妳放在我心裡，把我對妳的愛，深深地埋在我心深處。」
　　「你結婚了？那是你太太？」
　　「是，十二年了，她一直守在我身邊，陪我走過過去那段艱苦的日子。」
　　「她很漂亮，也很體貼，我很羨慕她。」
　　「我覺得我很虧欠她……我沒能把對妳的愛轉放在她那……」
　　「這樣不好，我看得出來她很愛你，她可以為妳做任何事，甚至可以犧牲她對你的佔有，這不是一般女人可以做得到的，更不是一般女人的愛可以包容的。你對她真的很重要。」若羽遲疑了一會，眼神游移飄向四周，接著說：「其實……我自己也沒能真正地去愛我丈夫，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是沒有人可以取代的，那種悸動心情只因為你而存在。對他我感覺就像親人般的愛與責任。請你恨我吧！要去公證那天我早想起來是週日，法院沒開，我只是在拖延，我當時沒辦法下定決心，不然以你的法學知識你想必早知道我們大可直接在麵舘老闆跟她太太的祝福下就直接結婚了。事後我好後悔，要不是錯過那天，我們就不用這樣分離十幾年。都是我害的，我當時沒有勇氣去面對我們的未來。」
　　茂景默默地留著淚，許久才說：「過去我們都太年輕了，然而現在……我們……還可能……可以在一起嗎？」
　　她連忙用守捂住他的嘴，就像兩個人當初年輕時在北方麵舘時那樣：「快別說這話了！」她失落地低下頭：「這十二年來我沒能參與你的人生，她已經是你生命中無法取代的人了，我很高興我不在的日子有人比我還愛你，有人替我照顧你。如果我們這麼做一定讓她傷的很重！我欠她都還沒還，怎麼可以再做這樣的事……」
　　「那你今天來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為了想看我，妳早就做了，我們太了解彼此了，妳一定有事。」
　　「是，我們真的沒辦法瞞住對方，即使十二年沒見面了。我……」若羽遲疑了一會：「我想請你幫忙。」
　　「什麼忙？」
　　「我想請你派兵保護我先生的財產，我想請你幫我弄到船票去臺灣。」
　　茂景沈重地搖搖頭。
　　若羽失望著看著他：「你不願意嗎？因為他是我先生？」
　　「不是！為了妳，我不會因為他是妳先生就不幫！去臺灣的船，除了輪船招商局外，大多都掌控在海軍司令部那裡，我插不上手。」
　　「那派兵呢？」
　　「我是軍人！憲法在３６年就已經明定施行了，根據憲法軍隊是屬於國家的，我無權調動領著國家發的軍餉、拿著國家給的武器的軍隊做我私人人情。」
　　「大家不都這麼做？這亂世還有人會守法嗎？」
　　「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我是法律系的學生，我不能忘記我的本分！」
　　若羽失望著，她今晚一個任務都沒達成，她該怎麼面對他先生，該怎麼免除家裡的危機。她毅然下了決定，轉過身去，拉著旗袍背上的拉鍊。
　　茂景轉過頭：「別這樣，別破壞我心中無暇的天使形象。如今我們都是已婚的人，我對我的妻子有責任，我不能這麼做。妳在我心中永遠是最美的天使，如果這輩子因為現實不能相守，我們可以許下來生的誓言，我愛妳，正因為如此我不能害妳。」
　　若羽低著頭低聲啜泣著，停了幾分鐘她把自己的拉鍊拉上了，轉過頭看著茂景：「我懂了，你對我無悔的愛與無私的付出不亞於你太太對你的。晚了，我該回去了。」
　　「夜深了，我開車送妳。」
　　「不了，我有司機，就停在對街隔壁兩間等我，他很可靠，在我們家待了好幾年了，之前還是大刀隊的，不用擔心。」她回頭免強對他笑了笑，她不敢望著他臉太久，她知道再看下去她又會忍不住開始落淚，可她又好希望再多看他幾眼，那怕是多幾秒鐘也好。終於她的理性克制住情感，她拿起衣架上的大衣走向門廳，忽然她想起什麼，問道：「妳有我的照片？」
　　「是。」他從上衣口袋中把十二年前分離那天她獨照的那張二吋半照片遞給她：「我把錢拿去妳家還妳後，命運帶著我走到那間照相館，所幸老闆還留著這張當初這張沒照好的底片，我死求活求用盡我身上的錢才換到。過去的日子我都靠著它維繫著我活下去的勇氣。南京保衛戰時，我所屬的連隊瓦解了，被日本人抓去做了兩個月埋大屠殺屍體的奴工，每晚我都看著妳的相片，我告訴我自己我一定要逃出去見妳才撐過來。衡陽保衛戰時，我在衡陽附近苦守戰線近四十天，我就靠著妳照片撐過那最後十天缺彈、缺糧、缺水的日子。每晚在前線，我都吻著它就像吻著妳，那股動力支撐著我度過每個無助無援的夜晚。」
　　她哭了，徹底崩潰嚎啕大哭，她脫掉手套，從皮包裡掏出手巾。他注意到她手上閃著亮光的東西。
　　「妳……還留著那戒子？」
　　她點點頭：「我不捨得，戴著它讓我每天都像看著你。結婚後我把它改戴在中指上，所幸你給的戒子對無名指太大，戴中指就剛好。對不起，我得維護我先生的尊嚴，我得履行做妻子的義務，為了婚約，我只好把它改戴在中指上，可我的心卻從沒離開過跟中指的聯繫。」說完她又哭了，她覺得自己這樣好糟，好蠢，好難堪，她再次伸手轉動著門扭。
　　「等等！船票的事我幫妳想辦法，妳是該離開上海！護送兵丁的事我幫不上忙，但是我可以介紹個人給妳，他是我以前的同僚，因傷退伍後招了點人，當起護衛保全，我出面他會盡力幫忙的。我想妳可以完全信賴他。」
　　「謝謝你，我欠你的，我想我這輩子都還不了，請讓我下輩子再還，用一百個下輩子償還。」若羽泛著淚水說完後就猛然開門往對街停車的地方跑去。
　　一夜未眠的茂景一語不發，一個人呆坐在沙發上，喝著手裡的烈酒，凝視著窗外逐漸發白的東方。

（明日刊載完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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