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的名字，叫羽迅，姓劉，不過沒什麼人把我的姓名

連在一起叫過，所以我也不連在一起介紹，這是習慣。我是

一個高職畢業的學生，雖然我不用「學生」這個稱呼好多年

了，但是別人老是習慣這樣歸類我，所以我也這樣介紹，沒

辦法，這是習慣。

但我一直不認為我自己是一個學生，現在回想起以前讀書生

活，不過是把寒假當暑假放，把下課鐘當鬧鐘聽，課本乾淨

得可以當鏡子照，書包裡放的是枕頭還有隨身聽，我不在上

課時候打牌，專打麻將。

是故，我畢業，其實就等於失業。毫無一技之長的我，就窩

在家裡，每天就以睡覺、吃飯和打電腦串連成一個迴圈，沒

辦法，這是習慣，我的學生生活大致也是這麼過的。當我線

上遊戲的等級愈攀愈高，我屁股離開椅子的次數也愈來愈

少。終於在一次意外睡著之後，我發現電腦的主機躺在家門

口的垃圾堆裡，硬碟被鐵鎚砸碎成七八塊，我總覺得那應該

是我老爸的鐵鎚，不過他現在把它擱在我的床頭櫃上……

為了防我睡著時，父親會以大義滅親的精神來消滅社會上的

某位敗類。我決定當夜火速聯絡最疼愛我的阿姨，謀求對

策，以免將來大家大嘆，痛失偉人一枚。

「羽迅呀，你先到阿姨這住幾天。」

這句話堪稱是免死金牌，當我將它轉述給我的雙親時，老爸

的眼裡好像有火花，鐵鎚被收回了他的房間，不過老媽在煮

晚餐時，菜刀切剁得異常凶猛，使我仍然不得不質疑，我體

內是否流有殺人魔的血統……

為了性命，我在當晚，就跳上夜車，從台北，來到了台南。

「兔崽子，阿姨替你找了一份工作，總不能一直無所事事的

吧。」

這是我剛踏上台南的土地時，阿姨所說的頭一句話，險些嚇

壞我小小的心靈，孰不知我幾乎是以渡假的心情來到此地，

一雙夾腳拖鞋，橘紅色的花襯衫，配上帥氣的太陽眼鏡，不

知會讓多少純情少女為我瘋狂癡迷……完美的計畫眼下全被

這句話給打亂了……

但從某個角度來看，我不得不承認，我並沒有失望，替我工

作面試的是一個老太婆，她戴著一副老花眼鏡，鏡片厚得可

以當防彈玻璃，她的眼鏡規律地在鼻梁上滑來滑去，這令我

想到正在窺伺獵物的眼鏡蛇，而我似乎成了她獠牙下的白

鼠……

她的目光停在我的臉上，對著我咧著嘴笑了一笑，我也回報

她一個顫抖的微笑，她的臉就像極了一個乾枯的皺柿子。

「少年仔，要來打工呀？」她盯著我超過三分鐘後，突地冒

出了這句話。

我仍然受到這三分鐘的痛苦煎熬所傷害著，一時之間還定不

下神來，只是愣愣地點點頭。

「你……會洗杯子吧？」這老太婆將臉湊近我，這幾乎造成

我往後對柿子的恐懼感……因此我還來不及發現這個問題的

愚蠢程度，就又點了點頭。

她將臉湊得更近，「少年仔，有沒有交過女朋友？」在我和

她只距離幾乎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時，我聯想到了所有會讓

我作嘔的東西，我已經幾乎無法思考與分辨她與這些東西的

差別。

「沒……沒有。我沒交過女朋友。」天可憐見，讓我的下意

識替我完成這項艱難的任務，也虧得她及時將臉抽離，我才

沒有陷入昏迷狀態。

「好，那明天來上班。」她笑瞇瞇地目送我離開，我的背心

的冷汗卻還沒乾……

在當天晚上，我靠的是三顆安眠藥和一杯溫溫的牛奶，才能

確保我不會在被那老太婆所驚嚇的惡夢中渡過……

在隔天，我換下我原先瀟灑的裝扮，一件平淡的白色上衣，

配上樸實的牛仔褲，完完全全打碎了我原有的風格，倘若不

是阿姨以廚房内的諸多利刃作為要脅，只怕我寧願光著屁股

出門，也不願意穿上那一套，她所謂的「斯文裝扮」。

當我來到打工的地方，我在外頭稍微停了停腳步，抬頭看了

看它的招牌，模模糊糊地寫上了「水空間」三個字，字剝落

了一大半，我猜想這個招牌的年紀應該與那個老太婆不相上

下。從店名看來，似乎是間賣飲料的小舖子。

「您好，想要喝什麼？本日特價是檸檬汁唷。」當我確定這

個甜美的聲音不是那個糟老太婆之後，我定睛一瞧，只見站

在招牌下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生，留著一頭及肩短髮，套

著一件可愛的米黃色圍裙，臉上還帶著會令人心悸的可愛微

笑。

那就是心彤。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這次見面，對我的一生改

變有多大……

「呃……不好意思。我是來上班的。」我好不容易從她的笑

容中掙脫出來後，邊說邊偷偷打量著眼前這個氣質與美麗兼

具的女子，並努力控制讓口水不從嘴角流出來。

「哦，你就是劉羽迅呀？」心彤略帶靦腆地對我又笑了一

笑，說：「我叫江心彤，我也在這邊打工，不過，如果論輩

份，應該算是你的上司吧。」

「江小姐，叫我羽迅就好。」我向來不吝於對美女回報笑

容，這時候說話也突然變得天殺似的彬彬有禮。

「呵呵，好呀。不過你也不用叫我江小姐，很少人把我的姓

名連在一起叫，所以叫我心彤就好，這樣我比較習慣。」心

彤的笑容簡直像是可怕的毒藥，我在快要被她完全俘虜的同

時，那個老太婆從小舖子後頭突然鑽出來，叫了聲：

「少年仔，你來啦。上工囉。」

這句話及時將我的思緒從心彤的臉上抽離，我第一次感謝起

這個老太婆挽救了我在美女眼前出醜的危險。

「阿彤，妳去教一教他該怎麼作？他看起來呆呆的，我怕他

等一下摔破杯子。」那老太婆略帶譏諷地說著，跟著又鑽回

舖子後頭了……

我發誓，如果不是心彤，我一定用我的中指狠狠地戳死那老

太婆。

我發誓，如果不是心彤……

心彤是個好女孩。

在我踏進「水空間」的當天，心彤才告訴我，我的職務是負

責洗杯子。真搞不懂為什麼那個老太婆要這個幾乎十項全能

的青年去洗杯子，我在心裡罵了好幾十遍。

但是心彤告訴我，之前有將近二十個男生來主動應徵這項洗

杯子的雜務，卻全被那死老太婆一一打了回去。能真正接下

這個任務的，我倒是第一個。

「她一定覺得你有很特別的地方，才會讓你留下來的。」心

彤微笑著對我說。

如果能支撐過她那恐怖眼神的考驗也能叫作特殊的話，好

吧，我承認我很特殊。想必先前二十幾個男生都是因為無法

忍受這種恥辱，才打了退堂鼓的。但這份薪資很明顯也不怎

麼優渥，真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人想來參加這種試膽大會？

直到我在「水空間」待上幾天，與幾名上門的客人閒聊幾句

之後，才知道那些男生的目標原來是心彤。

心彤是大學生，年紀比我小了大概一歲左右，在台南市的一

間大學就讀，聽說是數一數二且歷史悠久的名校。她從大一

就開始在這裡打工，「水空間」聽說一時之間聲名大噪，在

心彤所讀的大學中造成了一陣騷動，追求者如潮水一般地湧

來……所以，就算有大批人馬要來應徵這份工作，也不是很

稀奇……所以每次當我在洗杯子時，總感覺到暗處射來凌厲

的目光，令我覺得一陣陣毛骨聳然。

至於心彤，她似乎對每一位追求者都給予婉拒，也許是因為

她婉拒的意思不是很明顯，以致於「水空間」始終是人滿為

患。甚至還有人在私底下想幫我代班，替我代班的價碼聽說

是一小時約六百元左右，令人不禁咋舌。

直到一天半夜，當我送走所有的心彤親衛隊之後，我關上大

門，將一個個的杯子都擺好了位置，喘了口氣，順勢坐上櫃

臺旁的椅子，對心彤說道：「麻煩，一杯檸檬汁。」說話時

還裝著正經，並擠了擠眼睛，想逗她開心。

果不其然，我的搞笑鬼臉生效，心彤抿嘴笑了笑，拿出一隻

杯子，替我調好了檸檬汁，笑著說：「請用。」

我忙了一天，也感口渴，當下也不客氣，舉起杯子就喝，沒

想到「撲」的一聲，我將剛喝進嘴裡的檸檬汁又全部吐了回

去。

「妳這壞蛋。妳用濃縮原汁，想酸死我呀。」我伸手搧了搧

舌頭，樣子極是狼狽。

「呵，先生，三十元，請付帳。」心彤也對我做了做鬼臉，

並伸出手來作勢要收錢。

我輕輕地打了她手掌一下，笑罵道：「哪有人檸檬汁調那麼

酸的，這麼酸，要怎麼喝呀？」

「誰說太酸的檸檬，就一定沒人要喝呢？」心彤收好東西，

拉開店門，微微一笑：「記得要洗乾淨唷，我先走了，明天

見。」

不知是否是錯覺，我總覺得，她在說最後那兩句話時，眼神

突然泛現一絲淒涼，即使我一向不認為自己的直覺會準……

過了幾天，我趁心彤出去幫我買午餐時，轉頭翻開她的書

包，從裡頭找出一本精緻的小記事本，筆跡頗為繚草，似乎

是隨意式的記事，但我翻到最後一頁，卻工工整整地寫上一

行字，而且那的字跡，似乎是一位男生的筆跡：

「愛情，就像檸檬。」

「愛情，就像檸檬。」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像檸檬，為什麼不會像蘋果和梨子，當然

最好也別像柿子，否則我一定會倒胃。

我沒談過戀愛，但是吃過檸檬，愛情為什麼會像檸檬？我真

的搞不清楚。但我慢慢發現，心彤很喜歡喝檸檬汁，她的水

壺裡，其實裝滿的是她自己調的檸檬汁，而且，味道似乎與

我當天喝過的一樣，很純粹的濃縮原汁，酸得難以下嚥。

心彤常常趁著我不注意時偷喝，而我也會偷偷地趁她不注意

時觀察她。心彤總是喝下一小口後，淡淡地皺一皺眉，跟著

便旋緊水壺，繼續幫客人準備飲料。

我並不知道心彤為什麼會強迫自己喝這種奇怪的飲料，但我

很確定那並不是什麼會令人想一再嘗試的滋味。

我偷偷翻過好幾次記事本，仔細地琢磨這句話，但過了好

久，都還有絲毫的頭緒，直到某天下午，心彤回學校上課，

「水空間」也罕見地失去人群，冷冷清清的，我坐在椅子

上，翹起二郎腿，準備先打個盹。

「少年仔，你在作什麼？」我睜開眼睛，發覺那老太婆就站

在我旁邊，那張臉幾乎要貼上我的鼻子，這種可怕的程度讓

我幾乎魂飛魄散，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

「沒……沒有呀，沒有客人，我就先休息一下而已嘛……」

我好不容易找回被嚇走的魂魄，驚魂未定地回答著，除此之

外我還收攏起了四肢，一副生怕被強暴的表情。

「少年仔還敢偷懶，卡緊去掃店後面。」那老太婆尖聲吆喝

起來，我忙從身旁的桌椅抄起一柄掃帚，像逃難似的跑到店

後面。

店後面是一條窄狹的小巷，四周沒有令人厭惡的油膩氣味，

倒有是幾個放在窗臺上的盆栽散發出些許的花香，我重重地

打了幾個噴嚏，抹抹鼻子，持續掃著地上的灰塵。

「先生，請問……你是『水空間』的員工嗎？」

我抬起頭來，一位身材比我略高，頭髮染了微褐的男性，他

鼻梁上掛著一副銀邊的眼鏡，感覺上年紀也比我略大，他說

話的聲音很溫和，穿著一套白襯衫與黑長褲，十分斯文有禮

的模樣，我雖然對那種書呆子沒多大好感，但他卻帶給我一

種舉止高雅的感覺，是以我點點頭說道：「是的，我在『水

空間』打工，我姓劉。」

「劉先生，真不好意思，我剛剛看到你們店門關著……所以

就跑來後巷看看。」他說話的時候帶有溫和的笑容，讓人感

覺很舒服。

「哈，沒關係啦。你一定之前沒來過，這個時間是我們的休

息時間，一般熟客人都不會上門的。」我才剛說完話，就覺

得打了自己嘴巴，心想：「假如他是要喝飲料的，為什麼要

特地來後巷找人？整條街又不是只有我們賣冷飲。」

不出我所料，「劉先生猜的沒錯，我的確是第一次來，我是

找一位朋友的。」

「你找的是？」

「江心彤，江小姐……如果你有遇見她，請告訴她，我在找

她。」他伸手遞給我一張名片，名片上寫著他的名字，夏曲

涵。聽起來蠻娘娘腔的名字，這讓我聯想起一般老套言情小

說裡柔情似水的男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