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轉告她的。」我猜想這位夏先生也是心彤的眾多追

求者之一，是故早就習以為常，對他微微一笑。

夏曲涵也回報我一笑，跟著轉身走出後巷。

很快地晚班的時刻降臨，心彤推開店門，順手將書包丟給

我，微笑說著：「今天下午辛苦你了，等下幫你多洗兩個杯

子。」

「下午簡直唱空城計，我看『水空間』要是沒妳，一定在三

天内倒店。」我心中暗自嘟嚷了幾句，隨即從懷裡掏出夏曲

涵的名片，遞給心彤，並對她吐了吐舌頭，笑道：「又是一

個追求者喔，這次他追到後巷來了，還有名片呢。」

「又是哪個討厭的傢伙？」心彤也對我扮個鬼臉，接過名

片，她一張俏臉剎時像是被冰封住一樣，溫度極速的降

低……

「台灣微軟的工程師？」心彤呆呆地說了這幾句話，我忙探

過頭去和她一起看。真糟糕，我之前光注意他的名字很娘娘

腔，完全沒看到他名片旁的職稱，看來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物，這讓我聯想到攀附權貴之類的討厭東西，難道心彤會被

逼著嫁入豪門？我斜眼瞄了瞄她。

心彤似乎完全沒注意到我的眼神，只是愣愣地用手指在「夏

曲涵」三字上沿著筆畫開始淡淡地書寫，這讓我覺得有點大

事不妙的感覺。

但心彤似乎在極快的時間之內就回復了原有的冷靜，將名片

很快地收到口袋，臉上重新出現了笑容，但是我很明顯地感

覺到，那笑容的冷顫感，連心彤拿起杯子時的手都在顫

抖……

「心彤，妳……沒事吧？」我真的感到擔心了，或許我不該

把那個娘娘腔的名片給她？

「羽迅，答應我。別再提他，好嗎？」心彤轉頭對我溫柔地

說著，那長長的睫毛在她的臉上一霎一霎地，裡頭的濕度好

像正極速上昇……
　
在隔天下午，我向那老太婆請了個假，主因是因為，我遠在

台北的雙親要來台南，我得基於儀式上地陪他們吃頓飯。理

由很正當，那老太婆除了要扣掉我三天的薪水再多罰我掃七

次後巷以外，沒有其他的懲處，我感到謝天謝地。雖然這頓

飯讓我聯想到了鴻門宴，但也得基於血緣親屬關係，看來得

硬著頭皮上……

我向心彤說聲再見之後，推開店門，輕輕點了根菸，在店門

口外就自己抽起來。其實我沒有什麼菸癮，純屬是為了一小

時候的家庭聚會鬆弛一下情緒與打發時間罷了，天知道我爸

這回準備了什麼東西來迎接我？我猜除了坦克車與雷射砲他

無法直接取得之外，其他的東西他都能弄得到手……

「劉先生？」我第一根菸都還沒抽完，又有人叫我。在台南

認識我的人很少，稱呼也都不一樣，我阿姨在總叫我「兔崽

子」，那老太婆會叫我「少年仔」，至於心彤總叫我「羽

迅」，會以「劉先生」稱呼我的，想必是那天殺的娘娘

腔……

「夏曲涵先生？」我順手將香菸丟在地上，用腳踩熄了，抬

頭看著他，我猜我這時的眼神一定不懷好意。

「是。請問江心彤小姐在嗎？」夏曲涵依然彬彬有禮地問

著，他的有禮貌讓我有點感覺渾身發癢。

「她不在。但是夏先生，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方便聊聊

嗎？」真他媽的，不知道為什麼，跟他講話竟然也文謅謅起

來了，尤其是我稱他為「夏先生」，我自己都隱隱覺得為了

這句話而有點反胃。

「當然。」夏曲涵似乎完全看不出來我的心思，他的禮貌簡

直是無懈可擊。

我點了點頭，便鑽出了「水空間」的那條小街道，迎面而來

正是心彤所就讀的大學，我對他努了努下巴，示意去那邊聊

聊，他微笑著點點頭，我想那是代表同意吧。

「來一根嗎？」我找了張樹旁的石椅坐下，並順手遞給他一

包香菸，輕輕地斜出一根菸來。

「不了，我不抽菸。」他微笑地婉拒了。

我點了點頭，再度點起一根香菸，輕輕地噴出一口煙來，斜

著眼對他說：「夏先生，心彤似乎很不喜歡你？」

「她……有對你提過我的事嗎？」夏曲涵的表情有點焦急。

「嗯……心彤是對我提過些東西，她希望我不要再談到你，

你們之前是有什麼事嗎？」我用手點了點菸灰，搖著頭說：

「我第一次見過心彤這麼傷心。」

「你們認識多久了？」他抬頭望著我。

他的眼神在溫和中藏有凌厲，我很難說謊，「如果包括今

天，恰好第二十一天。」

「你們是打工的伙伴？」夏曲涵的表情像是鬆了一口氣。

「我跟她是交情不錯的朋友。」我更正他的話。

「嗯……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你懂嗎？」他的表情極為認

真。

「我只想知道，你們之間先前發生過什麼事？我想幫你，也

想幫心彤。」

夏曲涵點點頭，淡淡地說道：「

我是在讀大學時，認識在讀高中的心彤。那時我和我的一個

好朋友一起追求過她，我們答應過彼此，無論心彤接受的是

誰，都要讓心彤幸福快樂，這是我們的約定。

在我畢業時，勝負已經出現了，我是失敗者。但我沒有怨

言，我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我獨自離開了台灣，到美國

求學……但我不是逃避，我只是想留給她們一個自在的空

間。

很幸運的，我在美國的指導教授挖掘出我在資訊程式學上的

天賦，他要我直攻博士，我很快地取得了學位，並進入微軟

服務，並申請調回台灣，雖然事經近三年多，但我仍然惦記

著心彤，所以才回來看她……」

「等等，心彤有男朋友嗎？」我對此提出疑問。

「我的朋友……他……他最後拋棄了心彤……」夏曲涵的話

聲微微地顫抖著：「他現在人在台北，有一份穩定的工作，

並有了……結婚的對象……」

我腦中頓時浮現出人渣與敗類等等的名詞，如果夏曲涵肯告

訴我他朋友在哪邊服務時，我一定立刻拿一把武士刀殺過

去，把他剁成生魚片。

夏曲涵見我沉默，也低聲說道：「我也是在三四天前在知道

這件事……」

「那現在，你就是想重新追求她囉？」

「嗯……」他點頭時仍略帶害羞與靦腆，我差點把胃裡的東

西都嘔了出來。

「你要我怎麼幫你？」其實我還沒決定幫他，只是先問問。

「我只需要，讓我能跟她談上十分鐘的話，只要十分鐘就

好。」夏曲涵的眼神很真摯，很明顯看得出他對心彤的愛，

並不是很虛偽，更不像心彤那些追求者一般花癡，我有點被

感動的跡象了。

「我去試試，你明天下午四點來『水空間』門口，不要敲

門。」我將菸踩熄，舒展了一下身子，摳了摳耳朵，說：

「那我先走了。」

有人一定會問我，我和他認識不到兩天，為什麼要幫他？雖

然我對夏曲涵沒什麼好感，但是故事倒真的有感人的地方，

我或許是很好心，但或許也是個大笨蛋，我自己也不清楚。

我只記得在吃晚餐時，老爸帶的傢伙是一把菜刀，聽說是從

金門帶來的玩意兒，他還對我表演了「吹刃斷髮」的絕技，

但我實在是懶得理他。

「喂，小子，你到底還要不要讀書呀？打工是不能打一輩子

的。」老爸這句話是挺中肯，但是我實在不想聽，我看到書

本就發昏，唯一能讓我專注的就是漫畫，而且最好要有點顏

色。

「兒子呀……聽媽的話，哪怕是隨便讀個技術學院也好呀，

別讓我們家以後躺在台北天橋上喝西北風呀。」老媽說話時

還頻頻拭淚，這種親情戰術對常人有用，可惜我不是什麼常

人。

於是這場餐會就在爸媽的口水聲中，我用外套蒙著頭，低頭

慢慢地切著桌上的牛排，因為即使狂牛症不少，但是我吃到

牛排的機會更少，而能讓我雙親請我吃到牛排的機會是更加

地渺茫了……所以，當然得自動關閉起聽覺，專心吃……直

到雙親都累了，這場愚蠢的家庭餐會才宣告結束。

隔天，我一如往常地洗著杯子，今天的客人來得不多，很罕

見的情形。雖然我調查過，客人的數量應該與當天心彤的穿

著有關，假如心彤當天穿得是牛仔褲，那應該可以賣掉約三

百杯，但是假如心彤穿的是低腰牛仔褲，我猜可以至少能賣

出超過一千杯。

當然，假如當天心彤穿的是裙子，裙子在膝上的相對高度更

會影響到人數了，假如心彤是穿長裙，當天大概會有五百

杯。假如是剛好到膝蓋，可能會直接增加個兩百杯左右，假

如是膝上十公分左右……我猜可以再多個五百杯……

因此我一直不敢想像假如有一天心彤穿起了熱褲或迷你裙的

話……那天的「水空間」恐怕會被人群擠到炸掉……

想到此處，我瞄了心彤一眼。今天天氣很冷，她在脖子上多

圍了一條白色的圍巾，還有厚厚的外套和棉褲，或許這的確

是今天人數不多的原因。

「羽迅，渴不渴？我弄檸檬汁給你喝。」心彤見一直沒人上

門，對我澀然一笑。

我對上回的檸檬汁真的是心有餘悸，但看她一臉天真無邪的

樣子，我只得懷抱著必死之心，對她勉強地點了點頭。

她迅速地調了一杯檸檬汁，直接擺到我的面前，微笑說道：

「等一下杯子自己洗，記得要一口氣喝完唷。」

我點點頭，閉氣凝神，將杯子翻起，咕嚕咕嚕地將杯子裡可

怕的液體全部送到我的嘴裡，果然一陣可怕的檸檬酸味直接

撲襲著我的胃部和口腔，幾乎像是末日降臨……

「喝完了？好喝嗎？」心彤對我笑了笑，飽蘊了捉弄之意。

我渾身發抖地點了點頭，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甭提微

笑，我只覺得我需要大量的胃藥，否則我應該會死得非常地

難看。

「羽迅呀……你會不會覺得……檸檬很有趣？」心彤悄悄地

貼近我，微笑著說。

「有趣？」我滿腦子只有「酸」這個字……

「對呀……檸檬是很有趣的……它外表是青綠的，就像一般

的水果一樣，有一種很羞澀的感覺。但是等到你把它剖開之

後，你才會知道，它原來是那麼的酸楚。」心彤對著我愈貼

愈近，我的體溫開始不由自主地昇高……

「你不覺得，這和愛情一樣嗎？」心彤的臉離得我好近，我

們的鼻子好像要撞在一起，她呼吸也變得急促，吐出的氣緩

緩沖往我的臉上……我已經忘記檸檬的酸味了，我的腦中現

在一片空白……

「嗶嗶嗶嗶……」媽的，這個時候我的手錶竟然很不爭氣的

響起鬧鈴來，心彤臉上微微泛出一陣暈紅，伸手順了順頭

髮，將身子抽開，而我在肚子裡也重重地罵了聲幹。

我轉頭看見手錶，發覺竟然已經下午四點了……夏曲涵就在

門外……

我轉頭看向店門，一團白白的影子就靠在店門口，而心彤則

專心地準備要調飲料來迎接將到的客人……我突然感覺起一

種莫名的掙扎，心臟彷彿內縮進身體一樣的，發出一種絞痛

感，但我最後抑住那種痛楚……

「心彤，妳……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對心彤說話時有點

顫抖。

「好啊，不過要付錢唷。」心彤對我甜甜地一笑，她似乎完

全沒有發覺我的變化。

「去幫我買……一杯……檸檬汁……好嗎？」我邊嚥口水邊

說著這句話。

「呵呵，被我調的檸檬汁嚇到了？我可以再調一杯正常的給

你的。」心彤的笑容看起來極是天真。

「不……妳去幫我買一杯。拜託……」

心彤看著我，突然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才說：「好。

我去幫你買……」

我對她點了點頭，便轉身去洗杯子，卻斜著眼偷偷地瞄著心

彤，只見她推開店門，那團白色的影子快速地接近心彤，兩

個人就在門外彷彿定住了一般……

那老太婆店門的隔音作得很好，我完全不知道她們到底在說

些什麼，我只是擦洗著杯子，靜靜地等待……

「呼」地一聲，心彤推開門來，她的表情好難看，有一種冷

硬的感覺，我第一次看見她有這種表情，我右手持起一個玻

璃杯，看著她慢慢走近我的身邊，她一句話都沒說，我卻清

楚地看見淚水快速地從她的眼眶裡滑落出□來，淚水好多，

從下巴一滴一滴地落下……

忽然，在我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抬起手臂，重重地給了

我一個耳光，我完全沒料到她那細瘦的手臂竟然有這麼大的

力量，「啪」地一聲大響，我的左頰頓時鼓賁起殷紅的指

印，身子更往右邊的牆壁撞了過去，我只看見我原本抓住玻

璃杯的手還來不及放開……

「磅」的一響，整隻玻璃杯就在我的手上爆了個粉碎，我只

覺得整隻手掌突然變成了慘白的顏色，跟著無數的殷紅從肌

肉的縫隙中滲了出來，等我重新站起來時，心彤看見的是我

右手滿滿的鮮血，就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就像她的眼淚

一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