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對話
曾經,我一直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於是遇到事情總透過內心裡的對話來決定的作為。
多年以後,我終於明白,心裡的那些聲音全都來自於我的父親……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
前言:
父親肝癌去世那年我十八歲……他和母親養育了四個小孩,身為長子的我卻最難管教,因此從小父親與我對話的時間比弟妹們多很多,然而大部分的時候我總覺得他囉唆,直到我十八歲那年,知道他得了肝癌,生命宛如風中殘燭,想他再跟我多說些什麼,已經太晚了。
許多不明白的事,經過時間沖刷才能清晰,後來,我發現,他根本不需要再跟我說些什麼,因為我成人後在社會歷練的浮沉中,每當面臨作為的取捨時,父親曾經與我有過的對話,總會浮現出來引導。便在多次之後,我明白,該說的,他都已經跟我說過,並且深烙在我心中。
自序:
我的父親往生至今已有二十四個年頭,然而心中依然不平靜,每每想到父親,經常忍不住掉淚,尤其書寫這本書時感受更深,整本書幾乎都是在淚水中完成。回想父親與自己之間的一切,我無法不哭泣……
是的,我的父親教導我為人處世的道理,我今日若有任何小小成就,都是我父親給我的。
是的,各位看到的文字,是為了紀念我的父親而寫。願與各位分享……
第一篇:
《我的兩次大學聯考》
我會成為警官學校的畢業生,說來都是因為父親的緣故。一九七二年的夏季初始,因為前一年的大學聯招落榜﹝注一﹞,我不得不重考二度面對。經過第一次聯考失利,第二年我認為自己已有萬全準備,學校的模擬考成績也顯示,考上國立大學應該沒問題,關鍵只在於考上那個系所而已。卻在有天我與數學奮鬥的時候,父親拿著警官學校的入學考試報名表來到我面前。
「今年你也報考警官學校好嗎?」他說。
「好啊。」我敷衍。
「這是報名表,填好後寄出去。」
「知道了。」我不以為意地把報名表接過來,其實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心上。
真的,當時我沒有絲毫意願要去念警官學校,簡單想就知道那是一所「有圍牆的大學」,雖然不是軍事學校,置身其中卻必然有像軍校般的重重限制,不可能像一般普通大學那般「自由」,真讓我考上了,在大學和警官學校之間,我一定選擇普通大學。也因此,從父親手中接過警官學校報名表後,便將報名表擱入抽屜,同時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
十幾天過去了,眼看報考警官學校再沒幾天就要截止。父親又來問我:
「你警官學校的報名表填好了嗎?」
「唉唷,我忘了。我待會馬上填,填好明天立刻寄。」
「不要待會了,你還是現在去把我給你的報名表拿過來吧。」知子莫若父的他笑了笑。「現在就填,填好我幫你寄。」
「不用啦,待會我會填的,明天就寄。」我敷衍著。心裡依然完全沒有填寄的念頭。
「你還是現在去拿過來吧。」他笑著。「我陪你一起填好報名表,然後明天幫你寄出去。」
雖然壓根兒認為自己就算考上也不會去唸警官學校,但是父親都已經那樣說了,我也不好拒絕。於是在他的陪同下,我填好報名表,又於次日,他幫我把報名表寄了出去。
基於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原因,我的大學聯考再度「砸鍋」了,於聯考結束對過所有考科的答案後,我知道自己的成績介於上榜與否邊緣。
「考得如何?」父親找了個機會問我聯考成績的事。
「不知道。」我心虛。
「喔,那就是沒考好囉。」父親說。真是知子莫若父。
「可能吧。」我慚愧地低頭。
「那好好準備警官學校的考試吧。」他鼓勵我。
「我知道。」
當我第一次大學聯考落榜時父親問我:
「你知道今年再落榜就得去當兵了嗎?」
「我知道。」
「那你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嗎?」
「我知道。」
「嗯,既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我就不多說了。」
父親與我之間的對話經常如此,若我的答案是「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就不會再多說甚麼。當然他也會審慎分辨我的「知」是否「真知」。
記得小時候父親陪我讀經,其中《論語》裡面有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這句話的意義你明白嗎?」
「明白。」
「說來聽聽。」
「所謂『知道』的意義是:自己真正清楚明白的事情,才能回答說知道;只要有一點不清楚,就不能強說知道。」
父親點點頭後,說:「你一定記住這句話,並且奉行不渝。」
我納悶,為何他特別強調我要記住這句話,並且奉行不渝。他應該是發現我心中的想法,笑著說:
「人們喜歡探究未知,但是卻不願意真正下工夫深究其真相,往往才知道皮毛,就拿來說嘴,甚至大言不慚的到處發表議論,知道嗎?這樣很糟糕,在求知的態度上,讓自己無法精進,在人與人的互動間,造成許多不必要的困擾。」
父親這番解釋對當時的我來說太深奧,我似懂非懂地看著他。一如往常,他笑著最後說:
「記住我的交代,以後你會明白的。」
雖然有父親的提醒,但是「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已過中年的我依然無法完全做到,但也不是我有意陽奉陰違,而是經常囿於自己智識不足,無法真正清楚分辨真相。於是在現實不能之下,我努力做到「慎言」││慎言,當然也是父親小時候交代過我要努力做到的一句話。
第一次大學聯考失利後,我真的知道自己該怎麼做。
台灣的兵役義務役制度是許多年輕人的夢靨,沒幾個人是心甘情願地去捍衛國家。我也不例外。倒不是怕傳聞中當兵的辛苦,也不是不願意報效國家,而是不願意讓自己二十歲的大好青春被封閉在軍營裡。
我真的有用心準備第二次大學聯考,誰知還是砸鍋,成績濱於上榜與否的臨界點,這不得不讓我收起原本私心想要在警官學校入學考試時胡亂做答的企圖,畢竟在警官學校和服兵役之間,我該選擇的是警官學校這所「有圍牆的大學」。
還記得那日我在填選警官學校考試報名表上志願欄時,父親說:
「犯罪防治系看起來不錯。」
「嗯,看起來比較有學問,的確比其它的科系好。」
「外事系好像也不壞。」
「嗯,好像是一般大學的外文系。」
「那就以這兩個系為第一、第二志願吧。」
「嗯,好。」
警官學校畢竟是所特殊的大學,她不僅是一所「有圍牆的大學」,學校的科系名稱也都很奇怪,像公共行政系、消防系、安全系、役政系……等等,一般大學那有這樣的系所名稱?老實說,不了解警官學校的人看到這樣的系名,根本不知道入學後自己會研讀哪些學識?
就這樣,我把犯罪防治系選填為第一志願,外事系選填成第二志願。
警官學校考試那兩天,父親陪我到考場作答,於兩天的考試結束後他問我:
「考得怎麼樣?」
「成績比大學聯考好太多了。」
「那我就放心了。」
「嗯,應該不會讓你失望。」
「那就好。」父親笑了一會,接著又說:「明天起,我要住進臺大醫院,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
「什麼?」我不懂他為何忽然這樣說。
「我生病了,得在醫院住上一段很長的時間。」他平靜地看著我。「說不定未來的日子再也不能陪你們了。」
「什麼病?」我好害怕。父親那句「說不定再也不能陪你們了」真的把我嚇壞了。
接著,父親猶豫了好一會,才緩慢地對我說:「前幾次我到台大醫院檢查身體,證實我得了肝癌。」
父親得了肝癌!我的父親得了肝癌……得知的剎間,我迷惑。
迷惑的是,為什麼父親會得到肝癌?
為什麼父親知道自己得了絕症卻到現在才讓我知道?
還有……其它很多、很多。
關於那時的當下,讓我迷惑的事情真的很多、很多││多到我無法思考。
最簡單的一個念頭是:像父親這麼好的人,老天為什麼讓他罹患絕症?
如果生死是由老天決定的││那老天豈不是瞎了眼?
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