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蓮,住著一個年約六十幾歲的老太婆,
她說話時總是喜歡北扯南搞,東哭西鬧的,難得有安靜的時候。
聽說她精神不大正常,發作時間大約是兩個月一次。
以前小時候,什麼都不怕,總愛找她玩,雖然大家都很討厭她。
那位婆婆一看到我總笑瞇著眼,燦爛的笑容讓我覺得她好慈祥,等到長大了,
懂事了‧‧‧,學會了在人間應有的防備,便沒有再像以前那樣跟她親暱。
看到她都只是冷漠的打個招呼,她的笑容一樣燦爛,只是多了種失落。
在偶然的一次擦身中,我察覺到了掛在她眼角旁的淚水,突然‧‧‧
有一股想抱緊她的衝動,但‧‧‧不知為什麼,世故的我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時候,常常回鄉下玩,總是在外面從白天野混到晚上才踏入家門。
那時常常看到她與隔壁的人兇巴巴在吵架,雖然聽不大懂她們在吵什麼,
但好奇的我總會躲在一旁偷看,只知道他們最後丟給了那位老婆婆一句瘋子後,
她總會氣到暴跳如雷,等到別人都不理她,她才落寞的回到屋子裡去。
那時候的我,雖然前因後果都搞不太清楚,但我只記得老婆婆的最後一個表情,
讓我剎那間覺得很難過。但當玩伴把我拖到別地方玩時,
我又嘻嘻哈哈玩得忘了剛才的事了。
直到有一天,我實在太晚回家了,被我媽家法伺候完後,悶不吭聲了好幾天。
我媽終於受不了了,板著臉孔對我說:
「妳哦!不知好歹,這村裡有個精神不正常的瘋子,被抓去妳就永遠不用回來了。」
我翹得半天高的嘴唇,這下變得可以直達宇宙了:「妳騙人,哪有?」
我媽跟我說那位瘋子在哪裡後,我才知道,原來她在別人眼中真的是個瘋子,
不知怎麼的,突然又想起她落寞的表情,我不禁黯淡了下來。
我媽摸摸我的頭說:「妳這孩子,心情也變得太快了吧!」
接著又說:「她‧‧其實很可憐的‧‧‧‧」
我好奇的看著我媽,正要發揮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精神時,
她馬上求饒的笑了笑:
「我完了‧‧‧好吧!妳乖一點,晚上再跟妳說她的事,知道嗎?」「速的!」
我頑皮的用鄉下人口音回答著。
到了晚上,我媽果然屢行承諾:
「她‧‧一生下來就是個棄嬰,後來被一個好心的叔叔給撿走了,
可是那位叔叔的老婆很兇,再加上他們又很窮,她在很小時就開始分擔家務,
還常常挨打挨餓。等到她長到十幾歲時,由於弟弟妹妹都想念書,
但又沒錢,逼不得已之下,她便自願跑到妓院去賣身,雖然賺了很多錢,
但她同時也在那裡染上了很多不好的習慣,後來她遇到了一位有錢人家少爺,
他對她很好,還拿錢把她買了下來,兩個人一直彼此相愛,
但她後來發現他早就有老婆了,可悲的是,她也懷了他的孩子。
那個男的一直示意要她把孩子拿掉,她又哭又鬧的,
怎樣也不甘心,還要男的娶她,那個男的怕她鬧到家裡去,
不久之後便躲得遠遠的,再也沒來找過她。
她傷心欲絕,但她依然很堅強的要把這個小孩子給生下來‧‧‧‧‧‧」
故事並非我所想像的那麼好聽,它比童話故事複雜殘酷多了。
我沒什麼性子,早就閉上眼睛呼嚕大睡去了。
隱隱約約,我聽到房裡有一陣暗自啜泣的聲音。
媽媽的淚水似乎滴到了我的臉上,‧‧‧
那時意識非常模糊,也不大記得那是怎麼回事了。
後來有一次,我招惹了一群野狗,沒命似的被追著跑,
正好讓那位老婆婆撞見,於是她幫我把那群野狗趕走,而且還不忘訓我一頓。
我低著頭不講話,算是沉默的抗議吧!
我以為她會轉身就走,沒想到她居然牽起了我的手:「好啦!阮嘛才講妳兩句娘!」
「來,阿嬤帶妳來阮家七逃。」
一聽到有得玩,我立刻纏在她身邊,高興的跟著她走了。
之後我便常常跑到她家玩耍。她養了一大堆的雞、鴨、狗、貓,還有兩大頭水牛。
我最喜歡爬到水牛的背上,擺出一些很奇怪的姿勢,
鬥得她笑到嘴巴都合不攏,要不然就是被狗和雞嚇得躲在後面團團轉。
老婆婆待我如同孫女一般,只是她發起瘋來,連我都害怕得不敢接近她,
一直到她恢復正常,我才又黏在她身邊。
我爸媽逐漸也知道了這件事,起初我以為我會免不了挨一頓罵,
但我媽只是嘆了一口氣說:「順其自然吧!」
我不懂,本想追問下去,但隨即被爸爸嚴厲的眼神給阻止了。
村裡的人都說,老婆婆變得比較快樂了,以前她總愛遇人就哭罵個不停的。
因為我嗎?好像是吧‧‧‧。
長大後,我便很少回去,更別說去探望她。
我知道,她的名字叫月裡,就像住在月亮裡的嫦娥一樣孤單。
更重要的是,在她去世的那一年後,我才知道‧‧‧‧‧
她‧‧就是我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