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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第一封情書
作者: ☆圓滾滾a☆☆羊ㄦ	日期: 2004.04.10　　天氣: 　心情:

第一封情書

收到她給我正式的第一封情書是在秋天紐約水牛城的校園中，距離我認識她已經有七
百六十天了，算是一封遲來的情書。可是在這漫長的七百六十天中，我們卻各自經歷了
一個人一生中幾件重要的轉捩點：我們從彼此陌生到成為夫妻，然後她成為一個孩子的
母親，我也成為那個孩子的父親。當那個孩子未滿兩個月，我就離開了他們母子去了美
國留學，於是，我們又經歷了人生中的「離別」。

愛情，婚姻，生育，離別，一切都在恍恍惚惚中進行著，猛一回首，如夢如幻，好像
都不在原來的「人生規劃」中。那時候不流行「人生規劃」。兩個人相遇、相愛，想要
有一個家，想要有一個孩子，其他的都不重要。房子？工作？收入？好像都不是我們所
要面對的重要課題。所以我把存款借給了一個急著要買房子的親人，而她把已經工作了
四年的醫學院鐵飯碗給辭了，只為了要自己帶孩子。

婚禮我們選在教堂舉行，接受親朋好友的祝福，卻不接受他們的禮金。然後我們寄住
在爸爸的宿舍的一間小房間內，我打地舖睡在地上，一切簡陋而甜蜜，偶而有些爭吵也
是來自我的工作太忙，而她太疲累。

不過這一切的紛亂都暫時結束在我登上西北航空公司的飛機。記得當我從系辦公室的
信箱中拿到她那封沉甸甸的信時才知道她對我的「重要」。或許只有在離得最遠的時
候，才能把曾經走過的那段日子看得最真確、最清楚。
我坐在校園的草地上讀著她的來信，陽光映著一張張薄薄的信紙，那一個個秀麗的字
細細密密的浮在陽光中，我的淚水滴在信紙上浸濕了好幾頁。遠方的湖泊飛來了白色的
水鳥就停在離我不遠的草地上，很自然的在草地上尋覓食物，一點也不怕人。她在信中
描述著我走以後的心情，她說：想念你時，我會到我們曾住了將近兩個月的房間，看看
你臨走前換下的衣服、睡褲。我真想讓它永遠保持原位，一切都沒改變，彷彿你隨時都
會回來，只是出去跟別人談劇本。看到你的衣服、書、稿紙，心裡就安慰了不少。我原
本打算偶爾回新竹小住，可是，此刻的心情卻只想留在台北，不想離去我們的『家』，
彷彿還可以嗅到、聽到你。此夜，你可能還在飛機上度過，一定想念我們對不？」

我把長達九頁的信放回了書包，然後繼續走向圖書館，看了一下錶，這時是台灣的凌
晨五點鐘，她可能醒了，兒子可能哭了，她可能還抱著才兩個月大的兒子坐在搖椅上，
初做母親的她一定有些慌，有些無助。

六塊錢的眼淚和鼻涕

從那封長長的情書之後，她幾乎每分鐘都在寫信。她選擇了很薄的信紙是因為她一次
要用五、六張，怕太重了要罰錢。剛開始，她要拿著信到郵局去秤重量才貼上郵票。後
來乾脆去買了一個彈簧秤，寫完信就秤壹秤看重量，再決定貼多少元郵票。當時的航空
信十公克要新台幣十元，每超過十公克外加六元。後來又調整了一次價格，十公克要十
二元，她來信說：「最近物價上漲，所以愛情也隨著物價上漲了，十公克多兩元，不算
貴。」她在信中充滿了濃重的思念：「最近到了下午都會有一場昏天暗地的大雨，雨
後就有點秋涼的味道，想必你那兒已經很涼了。我忽忘了我們曾經度過了兩個冬天。一
個婚前，一個婚後。婚後的冬天，我幾乎沒有感覺到冷。如今，你不在，我將有一個寒
冬。」她常常一邊寫信一邊哭，信紙上滴滿了眼淚和鼻涕，她只好跳過一頁再寫，然
後把前面滴到眼淚和鼻涕的地方用原子筆勾起來註明：「這是眼淚。」「這是鼻涕。」
又過了幾天，她忽然不哭了，在信上寫著：「我已經決定辦觀光的手續去找你。我去
了，不會耽誤你的，我可以替你查字典，到圖書館幫你找資料。住的地方，臨時暫住旅
館，貴一點沒關係，就是看你一個禮拜也甘心。我會叫我爸爸給我錢，在此停筆，今天
沒有眼淚和鼻涕，我好高興，因為我們就要見面了。我在夢裡會笑出來，再見。」
沒有眼淚，也沒有鼻涕，可是我卻接到了爸爸從台北打來的長途電話說：「你的老婆
已經要去見你了，我看她已經瘋了，你一定要勸勸她。」她不顧一切的往下辦手續，沒
有人可以阻止她，因為她暫時可以安慰自己說：「快要見面了。」我望著那一大疊從台
北寄來的情書發呆，忽然有了新發現：凡是被眼淚和鼻涕滴到的信都多貼了六塊錢郵
票，那是眼淚和鼻涕所增加的重量。」

情書檢查

我終於回台北了。在她寄到美國給我的最後一封信上貼了一元國旗郵票十二張，沒有
眼淚和鼻涕，沒有超重。她在信上說：「看到一片旗海在飄揚了嗎？所有的人都在迎接
我的丈夫凱旋歸來。」

進入機場的海關時，有人在我的皮箱中搜出了一大疊編著號碼的信，於是我被暫時扣
留。那陣子台灣正發生美麗島大逮捕事件，對進出海關的人特別敏感。一位來自情治
單位的人把那一大疊有號碼的信拿起來亂翻，問我這是什麼。

我說：「情書，一天一封，上面有日期，一天也不少。」

他似笑非笑的說：「女朋友寫的嗎？」
我說：「我的老婆。」
他把整疊信還給，我用原先的毛巾又包了回去，毛巾有些濕了，可能是情書裡面的眼
淚又流了出來。我把毛巾所包紮好的厚厚的一捆情書又放回了箱子，然後走向機場出口。

在出口的地方站著她和三妹，沒有歡迎英雄凱旋的紅布條和掌聲，只有她那一雙堅定
而柔情似水的眼神，還有快樂的笑容。

見面的第一句話，她說：「以後不要再輕易分離了。」

於是我又想起她在某一封信上所寫的：「我不是一個虛華的人，給再多的享受，我所
要的也還是有限，許多東西對我而言是身外物，有無都差不多。我們為自己願意的而
活，不要被生活奴役。受苦也罷，貧窮也罷，只要你覺得值得，我甘之如飴。我可以去
賣紅豆湯，你賣甜不辣，做為我們的孩子，也會有一個最幸福而美好的生活……。」

我攬著她走向機場外面，外面正下著大雨，可是我卻不覺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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