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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落幕
作者: 寧靜	日期: 2004.04.11　　天氣: 　心情:

一個人生一本戲
一個時代一個故事
我寫我的外公

民國四十多年，正是媽媽約小學的年紀。外公是個不務正業的傢伙，懂得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是生活中屬於現實、例如養孩子的重擔則都丟在外婆身上。當時中華路的兩旁有很多書攤，外公總是騎著腳踏車、載著媽媽，一同去那裡看書、買書。媽媽說，外公什麼書都看，中文、日文、武俠、散文...，媽媽就跟在後面，隨手翻閱愛看的書本。

外公年輕時跑過船，入贅到外婆家，媽媽出生時，家裡很好過，媽媽說外婆告訴她，當時送的禮金通通壓在枕頭下，好多好多。後來，外公迷上賭博，又交上一些龍蛇雜處的朋友，他輸光了家裡的錢，又負了債，為朋友出頭，又坐了牢。外婆嫁外公時十六歲，她為丈夫背債也挨打，後來外公出獄後不改，兩人離了婚。
那個時代，敢說離婚的女人，是有一定的勇氣的，外婆的故事，是另一部戲。

媽媽說外公就不見了，那時她八歲，因為外公家裡把生出來的女兒都送人了，只留三個兒子在家，但是三個兒子各奔天涯，外公排行第二，當時也不知在何方，養父親的事情，就一股腦兒的丟給已經離婚的外婆承擔。媽媽說，當時外婆和媽媽三姊妹跟人家分租一個客廳和一間房，母女四人睡在房間，客廳靠牆的地方就搭一塊板子當床、上面有蚊帳給外曾祖父睡覺。

媽媽說二十年後的有一天，外公又出現了，跟媽媽說想要回來住，外婆竟然答應了，在媽媽的家挪出了一個房間給外公睡，我對外公的記憶就是從這個時候才開始。

我們家爸爸媽媽一個房間，我們四個小孩擠一個房間，外公睡一個房間。外公，在我的記憶中從沒工作過，他每天起床後就帶我們逛菜市場，天天都去吃豆花，要加薑湯的那一種，最愛買小玩藝，天天都租武俠小說回家看，我對他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總躺在床上看小說，還常常叫我幫他拿書去還。

媽媽一直覺得，父母的教養、身教尤其重要。雖然外公對外婆並不好，從來也沒養過她們，但是外公愛讀書的性格卻深深影響了媽媽。

外公寫的一手好毛筆字，我記得老了的外公常自得其樂的在他的小書桌上，二手收音機前，鋪上一張宣紙，用他在萬華地攤買來的硯台和墨磨了老半天，擺好架式，開始寫字，他說他的字是在獄裡練的，他對孫子輩的我們，並不忌諱。

我想，外公真是一個生錯時代的人，如果，他生在魏晉南北朝那個上品氏族裡，一定是一個整日清談的風流雅士，可是，我又怎知他沒有在魏晉南北朝活過呢？

外公七十歲時被診斷出罹患血癌，是因為他騎了一輩子的偉士牌機車，吸了太多廢氣嗎？他沒付出過養育子女的辛苦，老來得病時，就也不好意思麻煩三個女兒。雖然女兒們還是有盡照顧的義務，我卻能體會出那個不負責任的父親內心的掙扎與痛苦。

那一年，外公七十二歲，他又去住院換血，這是血癌的人必須要忍受的辛苦。
我到醫院照顧他，那是下午一點多，我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他一步步經過台大醫院的走廊，走到了一個樓梯間，從一個細細長長的窗戶縫隙中，他看到了醫院對面的新公園，我陪著他從那裡往外看，我了解到，對一個無法走出醫院的病人而言，窗外的陽光及綠地是多麼的可貴，我的眼角噙著淚，我想他知道他可能再也呼吸不到醫院外的空氣，我注視著老人的面容，而外公定定的望著窗外的天空，有一個鐘頭那麼久 .......

外公再也沒有出院過，他躺著被送到我們家裡，拔掉呼吸器，演完一齣戲.......

我的文字無法描述其萬一，只能表達我想念的心意。

外公走在那年的四月，就是現在這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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