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河邊回來的隔天,我還是照常去上班。雖然昨天組長說要我放兩天假,但我可不想呆在家裡。閒閒沒事呆在家裡是痛苦的,我寧可來上班。至於趙曉萱對分局同事撒下的瞞天大謊,我自有應付之道。
那是無法避免的困擾。對於這種無法避免的事情,我會坦然面對。至於怎麼面對?面對的方式是否恰當?不在我的想像範圍內。
基於犯罪者晝伏夜出的特性,通常警察在早上都沒什麼事。要說有事的話,那就是得支援交通警察的道路指揮勤務,讓都會區的上班族趕上最後一秒的打卡時間。不過支援道路交通指揮勤務,由各駐點的派出所協助,警分局不管,更別說我這種穿便衣的分局刑事組巡官。所以,我早上的上班時間,大多在閱讀轄區內的口卡資料。
口卡資料,就是警察局針對轄區內的可能性犯罪者所建立的資料檔案。不過,可能性的犯罪者口卡資料集中在各縣市的警察局裡,我們新莊分局需要的話,得向台北縣警察局申請。現在,我在辦公室內閱讀著前幾天向台北縣警察局申請、昨天剛從台北縣警察局檔案室傳真過來的口卡。
在我閱讀這些口卡資料時,我面前的辦公桌已經坐了七、八個屬下同事。儘管我沒抬頭,但我知道他們看著我。他們現在想的一定是趙曉萱跟我的事。我還知道,他們很想跟我談趙曉萱的事,偏偏礙著我的臭臉,也礙著職位比我低,不好主動過來問我這件事。這點我倒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儘管我同情他們,但我是趙曉萱謊言中的苦主,我對他們的同情只有一點點,那一點點就像飯後齒縫間的殘渣,牙籤一剔就沒了。
然而不管一個人的職位有多高,總是會有比他職位更高的人,更何況我只是分局小小的刑事組巡官,所以,該來的,終於來了。
『你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怎麼還那麼糊塗?』先來對我挑明這件事開講的是我們組裡面的學長巡官。『竟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真是的。』
聽到我學長這樣對我說,你們以為他是個純情男嗎?再聽他說下去就會明白。
『要玩,花花世界裡可以玩的女人那麼多,學我經常跑酒店不是很好嗎?幹嘛找正經女孩?聽說被你搞大肚子的還是個學校老師……』
明白嗎?我們這個學長是酒店一匹狼,死在他手上的酒店女子不計其數,個個死得無怨無悔。最簡單的證明,他身上穿的用的,從內到外,沒有一件是自己買的。
應付過學長勸我玩女人應該到酒店的一番「苦口婆心」後,分局一組的另外一個學長巡官又來了。不過這個學長巡官只大我一期,而且我向來討厭他。
『昨天來找你、被妳搞大肚子的那個馬子超讚的,』他的醜臉問:『她有沒有妹妹或姐姐?幫忙介紹一下。』
『她阿姨比她還正點,你要不要?』我沒有好氣地睨的他。
相較於「玩之有道」的較前期學長,這位前一期學長在愛情上的「人品」實在差勁。不僅只「沒品」而已,而且還是「很沒品」。
氣走「很沒品」學長後,接著過來的是我們刑事組裡面吃齋念佛、不怎麼管事的副座。在我洗好耳朵,準備聆聽「佛祖的教誨」時,他竟然對我笑了笑,輕輕地拍拍我的肩膀,就進去自己的辦公室了。如此意外,我念了好幾聲副組長平時掛在嘴邊誦唸的:『阿彌陀佛。』心想能少聽一次「佛祖的教誨」真好。
送走諸方「神明」後,還有最大、也是最關鍵的一個。
『櫻木,你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們組裡最大的「神明」終於來了。
「是。」我說。
『事情解決了嗎?』他進入自己辦公室坐了下來。『叫你休假,幹嘛上班?』
「事情順利解決。」我站在他的辦公桌前:「很慶幸的是,醫院檢查的結果,她沒有懷孕,虛驚一場。」
『這樣很好。』說著,他打開辦公桌抽屜,拿了一盒東西給我。『這是進口的超薄型的保險套,給你,下次辦事要記得戴。』
「呃,」我拿著那盒保險套,苦笑不已。
關於我和趙曉萱,雖然發生了不應該發生的事,但是,理論上,現在我已經處理乾淨了。我們在淡水河邊達成的共識是:『從此不要再見面。』先提出這個共識的人是我。我知道,這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傷害很大,尤其是趙曉萱。她應該沒有受過這樣的屈辱吧?應該只有她對人說「抱歉」,沒有被人說過「抱歉」。
這是我願意的嗎?當然不。在我跟她說抱歉的時候,我的心在掙扎。
曉萱﹝請讓我這樣呼喚一次妳的名字好嗎﹞:
「妳知道嗎?我的心情很想有妳,
「但是因為惠美,我必須跟妳說抱歉。
「如果妳知道惠美是多好的女孩,
「如果妳知道惠美對我的生命有多麼重要的意義,
「哪妳就會了解為何我要這麼艱難地跟妳說抱歉。
「讓我再對妳多說一次:『抱歉,曉萱。』……
※除了跟趙曉萱說抱歉,我想,我也該對自己的心情說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