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班總是平靜到護理人員也想睡覺……那你就大錯特錯了，不可能有人睡到一

半夢遊說要掛急診吧，所以不像其他單位一樣病人都在睡覺，急診的病人永遠不知什

麼時候會冒出來嚇嚇我們，我當上小組長的第一天，對眼前混亂的景象深深嘆了一口

氣，然後交班。當我和同事終於把混亂化為平靜的時候，已經三點多了，這時大夜班

還有工作就是補耗材，像空針之類的，補到隔天一整天用不完的量，嘎？妳問我那是

多少？就是每一台工作車瀕臨爆炸就對了。當我推著換藥車要回外科縫合室時，救護

車又來了，我放下換藥車，推著床往外走，結果病人自己走下救護車，後來我才漸漸

瞭解，原來把救護車當計程車的人還真不少。EMT告訴我是憂鬱症病人，心情不好所

以叫救護車，「有自殺傾向嗎？」我問，「她只說她心情很糟。生命徵像都OK，在車

上也很配合，學姐簽名吧，交給妳們囉！」救護車揚長而去，我卻掙扎著我要怎麼開

口和她說話，「林小姐，有什麼我可以幫妳的嗎？」我一邊量血壓一邊問。「我要找

嚴毅彰醫師。」這寫在主訴我會被笑一萬年吧？「什麼原因要找他呢？而且他現在並

不在急診耶」「我想自殺！」「這樣的感覺相當困擾你吧？我幫妳看他今天有沒有值

班，妳願意等我一下嗎？」深怕惹惱她，講話都戰戰兢兢的。我領著她走向候診椅，

拿起值班表尋找精神科，是嚴醫師值班耶，天助我也，拿起電話預備要CALL時，陳醫

師輕敲了我的背，小聲的對我說：「這病人是常客，妳CALL嚴醫師會被罵的，妳跟病

人說嚴醫師今天沒值班，我們幫她打藥讓她舒服點就好了。」我轉述了陳醫生的話，

病人突然歇斯底里的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嚴醫師！」「但是他今天沒有值

班阿。」「我不管，叫他來！」我又不是院長，別鬧了吧妳，「或許我們幫妳打點藥

讓妳舒服一點，明天你再掛他門診，好不好？」「妳們只會幫我打睡覺的針。」果然

是常客，我們招數她都知道。「好好休息，明天就可以見到嚴醫師了，好嗎？」她搖

搖頭，靜靜的坐在候診椅上，不再說一句話。當病人沒有失控行為時，我們是不能強

迫給藥的，我們大家見她也沒再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也就各自忙著我們的事。

過了半小時，某床家屬跑來告訴我：「小姐，妳看她。」循著她的手比的方向，

我的媽阿，候診椅上的病人竟然拿著美工刀劃著自己的手腕，而且動脈就在那個位

置！我已經可以看到阿長拿著異常單（護理人員的悔過書）在我面前晃阿晃。「林小

姐，有話慢慢說，不要這樣！」她丟下美工刀，往前方牆壁衝去，然後頭狠狠撞在牆

壁上，力道之大，十二樓都聽到了吧？一下不夠，眼看第二下就要撞下去了，「小

姐，妳冷靜一點！」我上前要阻止，她人高馬大，我根本拉不動她，她一把把我推

開，摔在地上的我，屁股受創甚深，痛耶！大家都衝上來幫忙，醫生下了醫矚，容不

得她不打藥了，兩個小姐壓住她的腳，保全壓住她的手，我負責打針，這是最危險的

時刻，如果她又大抓狂，針頭可能不會扎在我們的目標∣她身上，或者打了針她才抓

狂，針頭扎進工作人員誰的身上都不是好玩的事，因為我們不會知道眼前的這個人除

了憂鬱症有沒有其他傳染病，所以大家用盡今晚所有的力量，把她壓的穩穩的，我下

了針並迅速推藥，然後轉身。藥效當然不會這麼快發作，病人失控的大吼大叫，用她

的頭替我們試牆壁的硬度，一次又一次，如果我們醫院是海砂屋，現在應該已經變廢

墟了吧。陳醫生見苗頭不對，早在我打針時就呼叫嚴醫師了。

「小姐，嚴醫師等等就來了，妳冷靜一點！」眼看她頭都腫一個包了，這就表示

我讓病人受傷，這樣下去還得了，我用手檔在她和牆壁之間，其他人也試著再拉住

她，突然她靜下來了，藥發揮藥效了嗎？我聽到醫生叫我，救護車送進來一個喘到地

球都快缺氧的病人進來，我只好叫兩位同事先去幫忙，趁藥效還在的時候，我和保全

哥哥要先把她擺好在床上。又是冷不防的歇斯底里大叫，我都快聾了，保全哥哥被嚇

到鬆了手，病人往玻璃門衝，以百米的速度，我的天阿！眼看要撞上去了……病人突

然消失在我們的視線，往外衝了嗎？不，她滑倒了，沒錯，狠狠摔了一跤，四腳朝

天，我真是哭笑不得。「宛甄，備Endo、呼吸器，病人不行了！」陳醫生在對我下指

令，我先把她交給保全哥哥，衝進急救室備東西，我和陳醫生用最快的速度讓病人用

呼吸器呼吸，穩住他的心跳和血氧，再回頭要一張加護病房床，陳醫生用最快的速度

發現病因，並且跟家屬解釋，我讓他們簽署病危通知單，聯絡當科主治醫師，並給資

料讓家屬辦完住院，我們醫院不大，急救室要隨時保持清空的狀態。然後我轉身看著

被壓在地上動彈不得、大聲咆哮的精神科病人，突然覺得，她好可憐，她到底要什

麼？我們真的不能滿足她嗎？還是她真的只要嚴醫師呢？嚴醫師給她的是什麼樣的感

覺呢？讓她不顧一切也要看到他？我輕輕走向她，請保全哥哥幫我把她抬到床上，這

時因為藥效的關係，她已經沒有那麼劍拔弩張，我輕輕問：「我可以幫妳什麼呢？」

我知道我問過了，但我真的想知道答案，她看了我一眼，轉頭望向牆壁，我聽到啜泣

的聲音，我替她蓋上被子，被子下握著她的手。好不容易嚴醫師到了，幫她安排床

位，我要了她的身份資料幫她辦了住院，然後看寶哥（救護車司機之一）把她載往精

神科院區，急診恢復寧靜，同事們說著：「真受不了，PSY（泛指精神病人），還好走

了。」我看著自己被她握過的手，她握的好緊，緊的我有點痛，我用同一隻手翻閱她

的病歷，我的心突然跟著痛了起來∣病歷忘記跟病人一起過去病房了啦！我會被寶哥

砍成八段！

希望她早日找到快樂的方法。

PS宛甄是我以前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