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飛翔
進入公寓的第一眼,看到莉邡坐在客廳。我的心莫名地覺得好甜。心裡有人、家裡有人,讓我覺得自己像個人,一個完整的人──說也奇怪,平常這時間夏大宇都賴在沙發上聽音樂,但是今天竟然沒看到他。
「夏大宇呢?」我問莉邡。
『他啊,』莉邡笑著說:『剛被念進去房間?』
「被誰念?」
『溫蒂。』
「溫蒂念他什麼?」
『夏大宇從回來五點多就開始聽音樂,吃完晚飯還繼續聽,溫蒂看不過去,就念他當學生都不用讀書喔,所以他只好乖乖回房間。』
「呵,我先去看看他。」
敲了門,我走進夏大宇的房間。
「呵,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換個地方聽音樂。」我說。
『小聲點,別讓溫蒂知道。』夏大宇放下他的耳機。
「幹嘛,你這麼怕她?」
『喂,要是有個人幫你煮飯、打掃,你怕不怕她?』
他說這段話,讓我想到的是「母親」這兩個字。然而我從小就沒有母親,所以……我難過……於是,我隨便跟夏大宇說了幾句話後,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過了有會時間,有人敲我的房間門。
「請進。」我說。
門被推開。我看到是莉邡。有點訝異。
「進來坐嗎?」我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不進去。』她溫柔地對我說:『我幫你煮了一碗日式拉麵,快出來吃。』
我坐在餐桌旁,看著那碗令我感動的拉麵。濃稠的湯汁裡面散著黃色扁平的意麵,上面鋪了三片豬肉和幾片常見的火鍋料以及最近當紅的山茼蒿。
莉邡坐在我身邊,看著我說:『我們昨天買了大骨回來熬湯,足足八個小時的火候,湯的味道應該不會太差,趕快趁熱吃,冷了味道會走掉。』
「謝謝……」我說。其實心裡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只能說出這兩字。
『謝什麼?』她笑:『你一定還沒吃飯,快吃吧。』
以前這個時候我已經吃飽了,但是現在知道公寓裡有飯吃,我怎麼可能在外面吃飯,再怎樣也要熬到回家再吃。更何況這碗麵是莉邡為我煮的,於是我開始很用力、很專心地吃。就像今天的午餐一樣,我把那碗麵吃乾抹淨,只差沒有捧起碗公舔。
「謝謝妳。」我放下碗後說。
『吃飽了齁。』她說。
「嗯。」我點頭。
『早點回房吧。』她說。然後她幫我收拾碗筷,拿到廚房去洗。
不知怎地,我竟然讓她幫我洗碗?理論上我不應該讓她幫我做這件事的?但我就是自然地接受了。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只知道我這樣做了。
『你還在啊。』她從廚房出來,看到我還坐在餐桌旁,笑著說:『不陪你了,我要去畫畫了。』
「妳去忙吧。」我笑著說。然後她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畫畫,是莉邡從小到大的興趣,當初她沒跟家人一起移民出國,有部分原因是因為她跟著文化大學美術系老師學畫畫不想中斷。
記得我們在陽明山看夜景的那天晚上,我說很佩服她能畫畫,她說那沒什麼?接著她問我除了運動打籃球外來有什麼嗜好,我說舞文弄墨或許可以算是我的嗜好之一,那時她笑著說,畫畫和寫作很相似,必須能夠讓自己投入自己的想像世界才能做得好,我連忙解釋說自己只有隨筆的習慣,說不上寫作,她立刻鼓勵我可以試試寫作,因為優游在自己創造的世界裡真的很有趣。那時我聽了不置可否,現在看到她回到房間畫畫的背影,我忽然興起寫作的念頭?﹝問題是,要寫些什麼?﹞
看著莉邡即將進房的背影,我興起寫作的念頭,猛然還興起想看她畫作的想法。
「等一下。」我叫住她。
『幹嘛?』走到長輩房門口的她停了下來。
「妳最近在畫什麼?」我拐了個彎問。
『答案。』她說。
「答案!?」我愣住了。
『是的,我最近畫的畫,畫名就叫「答案」。』
沒想到我拐了個彎居然問出「答案」兩字……
答案!為什麼這幅畫叫答案?
莫非就是她要給我的答案!是嗎?
無法避免的衝動,我說:「可以讓我看看這幅畫嗎?」
她猶豫著。
「這幅畫我不能看嗎?」我有點氣餒地問。
『不是不能看,而是還沒畫好。』她說。
再一次無法避免的……我又想太多了。幾乎認定她要給我的答案就在這幅畫裡面。
「不管畫好了沒,都先讓我看一下好嗎?」我說。
『你很急著看嗎?』她問。
「我很急……」語頓,我看著她,「我無法不急。」
『你急什麼?』她笑著問。
「急著想知道妳的答案。」
『任何事遲早都會有答案的……有什麼好急的?』
「我無法不急?」
『為什麼?』
「因為……」我吸了一口氣,「我愛妳。」
『別說那三個字,』她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我怕我承擔不起。』
可以想像得到的,對她這句我又想太多了。她怕承擔不起!是什麼意思?是因為她不打算接受我的愛,所以才這樣說的嗎?可是,如果她不接受我的愛,為什麼要和溫蒂搬來跟我們住一起?又是那句:「千萬種假設,找不到真相。」以現在的條件,他要給我的答案,真相跟20040319槍擊案同樣難找。
『你幹嘛?在想什麼?』她問。
「我在想妳那句「別說那三個字,我怕我承擔不起」是什麼意思?」我說。
『呵呵,』她笑,『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我無法不想太多。」我嘆氣。
『為什麼要想那麼多?』她依然笑著。
「因為…」語頓,我又嘆氣,「因為…妳怕承擔不起的那三個字。」
莉邡忽然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她才說:
『我想每個人都應該聽過另一個人對自己那三個字,但是能夠維持永遠、真誠不變似乎不多,你今天對我說這三個字的心應該是真誠的,但是明天呢?後天呢?一年後呢?十年後呢?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之後呢?你能保證原始的心永遠不變嗎?我擔心自己現在接受了你那三個字,萬一你變了呢?我會承受不了的。老實說,現在那三個字在我心中已經不重要了,我不喜歡聽,你可以不用說,。』
我……無語。腦袋裡推敲著她這番話的含意。
『那幅還沒畫好的「答案」,你真的想看嗎?』她問。
「想!」我毫不遲疑。
『有多想?』
「想上青天自由自在飛翔那樣的想。」
『萬一那幅答案不是讓你上青天、而是下地獄呢?』
「呃……」
『你怕了?』
「既然敢想上青天……」我視死如歸地說:「就要有摔下來粉身碎骨下地獄的勇氣……現在,讓我看吧。」
『既然這樣……』她笑,『來吧。』
我進入她的房間,裡面的擺設很平常簡單,唯一特別的是,有一個好大的畫架,上面蓋覆著白布。
我指著它,說:「這就是答案?」
她揭開白布,說:『沒錯,這就是我的答案。』
然後,我看到了……
那是一幅油畫,畫的是晨曦正起的田莊清晨,畫中的遠處是農舍,炊煙裊裊飄向天際,往近處過來是秋天甫收成的田地,裡面收成後去穗的麥桿堆積如山,如山的麥桿堆旁邊坐了一個抬著頭、伸出雙手的女孩。一望可知,那個抬頭坐著、伸出雙手的女孩是莉邡。但是奇怪,畫中的她前方是空白。一個該畫未畫的人物還沒畫上去。
「為什麼這裡是空白?」我指著問。
『很笨喔,不跟說還沒完成嗎?』她笑著說。
此時的我的確很笨。但我不應該這麼笨的。笨的原因是這幅畫叫「答案」。
在愛情的答案未明前,人們不都應該要笨笨的嗎?
就讓我笨吧,人總是要笨那麼一次。
就讓我笨吧,誰叫我遇上生命中最重要的女孩。
「我是很笨……」我說:「但是我的笨,只因為……」
我想,不用再說下去。莉邡應該知道我要說的是她現在已經不喜歡聽的那三個字。
※畫中坐著的妳抬頭伸手,前面的空白該是拉妳起來的人。他是誰?
※任何事情遲早都會有答案,有什麼好急的?
※真的不用說那「三個字」嗎?妳為什會擔心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