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綠島的貝殼畫-紅袖│愛情公寓交友網站與聊天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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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袖的日記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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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來自綠島的貝殼畫
作者: 紅袖	日期: 2023.01.19　　天氣: 　心情:

依稀想起是在某個冬日的雨後，瘦小顛簸的身影彈跳在鐵
支路上。阿母一路拉扯著我隨時鬆脫的小手，在路的盡頭
是一棟陰陰暗暗的老房子，死寂的安靜讓我縮瑟在阿母的
身後；進屋後被牽到牆邊一角，等待許久，終於聽見鐵鍊
拖拉的聲響，阿母抱著我靠近牆上的洞口窺看一個光頭的
男人。『快叫阿叔啊！…..』遠遠的看著那光頭男人露出參
差不齊的牙衝著我笑開懷！但是我早已被這突如其來的景
象嚇得開始濠啕大哭。最後還是阿母從懷裡掏出糕仔安撫
，深怕惹怒四週穿著制服的警察們！

在成長的過程裡偶有聽到關於二叔的故事，但總是耳
語，不敢拿在抬面上多談論。在眾多父執輩裡，他一直是
缺席；直到我已經離鄉讀大學後返鄉渡假的一個冬日午後
，看到大廳裡坐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他還是頂著光
頭只是身形變胖了許多。在他簡單的行囊裡只帶著一袋沉
重的貝殼，是綠島特有的迷你貝，當他知道我就是當年那
個愛哭的小子開心地把整袋貝殼遞給我！

二叔有特殊的藝術天份，隨手在沙地上、牆壁上、石
頭上都可以當他的畫布，也喜歡用小刀四處刻著印記，甚
至還曾看過他在廚房一角隨手捏製的小偶。在日據時代大
家只圖生活的溫飽又是眾多子女的環境裡，做父母的誰也
顧不了這些小事。就在二叔小學畢業前，他的日本老師準
備退休返回日本前親自到家裡找阿公商量，想帶二叔到日
本學畫想要好好栽培他。對傳統保守又讀過幾年漢文私塾
的阿公來說，就算餓死也絕對不讓子孫當漢奸，即使多次
村子裡有皇民化能得到優沃生活條件的機會，他也寧此不
從！當下二叔再三懇求又絕食抗爭也得不到阿公的認可，
只能送日本老師遠行。他和阿公的關係也從此絕裂，日後
也只能認命地隨著動盪的時代浮浮沉沉。

台灣光復前後，正值二叔讀高農階段；前兩年是讀日
本書，最後一年班上來了一位年輕的外省老師，大家才
開始正式學漢文。二叔突然對讀書有了興趣，沒事總喜歡
逗留在學校；同學們沒事也愛聚在老師的宿舍裡抽煙、喝
酒到大半夜才回家。畢業後順利在長輩的推介下進入公家
單位工作，雖然還是吊兒啷噹，但在不平靜的年代裡只要
不出事就算是阿彌陀佛。俟後雖然發生了二二八事件，但
還是讓他全身而退，一直到全面清鄉活動展開，政府開始
沿戶登門清查戶口、搜捕可疑對象時，他被拘捕入獄了。
家人才知道原來他在高農時的那位外省老師隱藏了另一個
身份，其實是來台灣搞滲透的共產黨員。當年在班上組織
了學生讀書會，還大量提供馬克思、列寧思想的書籍讓學
生們閱讀。之後二叔進入公家單位裡工作時，還被利用偷
運糧餉及違禁品到內地做起違法勾當；在舊台幣瞬間貶值
的年代，難怪他總有辦法口袋飽飽的過日子。

從二叔被拘補入獄那天起，阿媽天天以淚洗面、茶不
思飯不想，每天站在門口的電線桿下苦等二叔回家的身影
，村子口的公告欄每每張貼新的槍決名單就讓她腿軟。最
終等到二十年牢獄定罪，因為叛亂罪沒有假釋機會，只能
盼著總統就職大赦！日復一日…原來第一次見到他光頭的
模樣就是在新店的軍人監獄裡，那長長的鐵軌就是早期新
店火車站前漫長的路，接著被轉送到台東的岩灣監獄，最
後才被移送到綠島上長住。手上這一袋貝殼，是他用寂寞
空虛累積下來的回憶，回到台灣的行囊裡也寒酸到只剩貝
殼敲擊的響聲！

終於盼到二叔從綠島回來，卻讓整個家族都陷入嚴密
監控的緊張狀態；三天兩頭警察上門來查戶口，阿媽因長
年驚嚇變得癡癡呆呆，為他作保的姑丈也被限制出國。在
鄰里間許多鄉親也盡可能繞路遠離我們的屋舍，當然不懂
事的孩子們也被告戒不可以隨便和我們玩在一塊兒！這些
困境比不過他本身處處碰壁找不到工作的窘境，就算後來
勉強找到圖個溫飽的活兒，在老爸的牽線下也娶妻生子，
卻難脫胎換骨。所以讓他總是憤世嫉俗，沒事就愛跟大夥
兒開槓辯論；動不動就咒罵當權者，談論一些大夥兒不願
提起的往事，最終還是得罪了所有親友！常常只剩我傻坐
在一邊，聽著那些似是而非的理論。

二叔對藝術的天賦一直隱藏著，對我從事的廣告工作
有著莫大的好奇，沒事就愛翻看我不成熟的文案跟圖稿；
有時還會傳授些冷眼看人心、狠心玩人性的步數，偶而買
些禁書來分我翻翻看看。為此讓老爸忍不住會插手要擋著
我頻頻跟二叔的往來，總覺得遲早我的思想也會被毒化！
當然阿公跟二叔一輩子解不開的心結，更是讓老爸擔心會
讓我有樣學樣，畢竟當年他也阻止了我在美術上的鑽研。
只是我比二叔慶幸的是，雖然沒有正統美術科系的調教反
而造就了創作中自我風格的狂野，畢竟時代背景不同造就
了不同的命運！

數年前，二叔因罹癌後驟然過世，許多事情來不及對家人
交待，只能藉由他的習性去揣測可能的安排。日前堂弟通
知擇吉要結婚，由於年歲的差距雖然少跟堂弟會有互動的
的機會，有些想法上也有隔闔，但總想為二叔留下點東西
當作賀禮。當我找出當年這袋二叔送的貝殼，就曾夢到他
手拿一幅畫對著我微笑致意，猜想應該是托夢要我幫他完
成貝殼畫當作留給子孫的紀念品吧？俟後我決定開始著手
黏貼一幅夢中的貝殼畫，雖然時間有限，但記掛在心頭的
事更讓我無法釋懷。過程中讓我不斷想起二叔的身影和他
生前的種種，間接地聯想到當年他是如何忍受在綠島孤寂
的生活，撿拾這些貝殼時等待歸鄉的心情應該是無盡的折
磨。夢中的那幅畫裡雖然沒有豔麗的色彩、搶眼的圖騰，
卻蘊藏了濃濃的鄉土味。想想，二叔短暫的幾十年生命中
就像一部台灣近代史，背後蘊藏著多少外來文化的衝擊，
加上台灣傳統家庭的束縛，讓他不斷在取捨中找出路！這
不正是台灣長久以來的命運？只是他走錯了路，讓他終其
一生不被社會所接受，也無法讓週遭的人理解。但我確信
他是良善的、單純的，吃台灣蕃薯長大的孩子！

P.S.
感謝好友曾經提供我以上題裁撰寫此文！
謹以這篇日記送給虎年辛苦的大家，祝福來年大家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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