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千年之前,我還是一隻小小的白狐。兩界山的叢林之中,就是我嬉戲生活的地方,那時候的我,從不知道什麼是愁什麼是苦。如果,日子就這麼過去,那麼,也許就不會再有今天的我..
依稀還記得那一天,天是那麼的藍,樹還是那麼的綠,水也是那樣的清,我和夥伴嬉戲的口渴,於是離開它們獨自到溪邊喝水。水真的好甜,在水中看著我的倒影,白白的小巧的身軀,尖尖的耳朵,靈黠的雙眼。我在同類中是美麗的,尤其是我一身雪白的皮毛,大多數同伴都是灰色的,所以,它們分外的羡慕我...
突然,不知道是哪里傳來的喧鬧聲,這是在山裏長大的我從沒有聽到過的聲音,我驚愕的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有一種動物的吠叫聲,讓我格外的驚心。好像就是我天生的仇人,我仿佛能在聲音裏聞出嗜血的味道。我慌張的跑進叢林,遠遠的看見我的同伴都在飛跑,後面,是一些像狼的東西,雖然沒有見過,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那是狗,我們的天敵..
我聽見同伴們絕望的哀嚎,我看見同伴們無助的奔跑,它們的後面,跟著惡狠狠的狗,還有騎在馬上的兩條腿的動物,那是狗的主人,那是人..
我也開始慌張起來,向叢林深處奔跑。可是我那一身引以為傲的白色皮毛害了我,一個人大聲叫起來:“看,白色的狐狸,白狐。”所有的狗都向我圍來,所有人的都向我攏來。很快,我就發現,我無路可走,我無處可逃。獵狗們的包圍越來越小,我悲哀的發出求救的叫聲,可是沒有同伴能幫助我,因為,在這些強大的敵人面前,我們都是那樣的渺校...
狗並沒有很快的撲上來,它們在人的命令聲中慢慢的向我逼近,我顫慄著,不知道自己將有什麼樣的命運。四周圍上來的很多騎著馬的人,他們的眼中有我說不出的東西。他們互相談論著什麼。絕望中我聽見一個聲音:“好一隻漂亮的白狐,看樣子還很小,抓回去,給二少爺做伴”
於是,一個東西撲天蓋地的罩了下來,我無助的哀叫著,心裏充滿了恐懼。後來,我才知道,那叫做網。人們把我提起來,像來時一樣,吆喝著,在狗嗜血的叫聲中,在急速的馬蹄聲中,向叢林外而去...
我——就這樣離開了兩界山,來到了人類的世界..
還記得第一眼看到那個病榻上的少年,那樣的蒼白,可以與我一身的雪白媲美,全身上下,只有頭髮和眼是黑的。那雙烏黑的眼,那樣的亮,那樣的黑。我呆呆的望著他那雙眼,忘記了掙紮。只聽見旁邊的人說:“看來這只白狐也通人性啊,知道二少爺身體不好,也不那樣野性了,剛才李二還讓差點讓它給咬了呢”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我癡迷的看著,在離開叢林的這些日子裏,我生活在無助和恐懼之中,我不知道有什麼樣的命運在等待我,所有的人在接近我時,我都會充滿敵意的向他們吠叫,不讓他們接近。可是對他,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仿佛認識了已經很久,他身上沒有別人那種讓我覺得可怕的氣息..
他向我伸出手來,輕聲的招喚:“來,來呀。”天呀,這麼輕柔的聲音,和那些凶蠻的人完全不同。旁邊的人看我還算溫順,便把我放在了地上..
我看著他向我張開的雙手,看著他那雙烏黑的眼睛,慢慢的向他走去。我心裏已經平靜下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不會傷害我。我走到他的手邊,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眼中也是滿滿的笑意。我突然也想笑,但是我不會,我只能以狐類的方面表達。可是,旁邊的人立即緊張起來,馬上就有人提起了我,我惡狠狠的就勢在那人手上咬了一口,那人慘叫了一聲,把我拋了出去..
我摔的不輕,昏頭昏腦的向外跑去。我聽見身後的人慌張的呼喊...
我跑進了一個院子,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地方很美,有很小的山,很漂亮的花,很青的草,也有一條清清的水流,但不是我生長的兩界山,不是我生長的叢林。後面很快的追來很多的人。我慌張的跑進了小山的一個縫隙。在那裏,我隱起我小巧的身子,看著那些人在院子裏四處的尋找我...
那些人看不到我,那些四條腿的獵狗又被叫了出來。最後,我還是被抓住了。那人提起我,眼中滿是殺機。我知道剛才我咬的就是這個人。他剛要把我往石頭上狠狠摔下,那個輕輕的聲音適時響起:“住手。”是他,那個少年,他又出現在我眼前。並且在別人的攙扶下向我走來。向那人伸出手:“給我。”提著我的人猶豫著,他又命令道:“給我。”那人道:“可是,二少爺,這白狐太凶了。我怕它傷到你。”我心裏一個聲音響著:不會,不會,我不會咬他的。他仿佛聽見我的心聲,不顧別人的反對,把我抱了過去。在他的懷抱裏,我聽見他的心跳。我感覺到安全...
我就這樣,在別人詫異的目光中,被他抱進了他那間仿佛永遠充斥著藥香的房間..
與他仿佛已相識好久,同樣是人類,在他身邊,我就感覺到安全。在他休息的時候,我總是久久依偎在他的身邊,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我不充許別人接近我,他也一樣。他總是親呢的抱著我說:“靈兒是我的。”靈兒是他為我取的名字,我很喜歡,不管他做什麼我都喜歡,只是不喜歡他眉宇間的那一縷抹不去的愁..
沒有人的時候,他總是抱著我,對我吟一首我不太懂的詩:傷高懷遠幾時窮,此生無物似情濃。心愁難解千絲亂,莫看東陌飛絮朦。吟完便用那雙黑亮的眼睛看我,眼中是那樣的傷心。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難過,於是就總想抹去他眉間的愁,於是就總用尾巴去掃他的眉心。他就會呵呵的笑,眉間的愁也就跟著淡了..
我離開了我生活的兩界山,我離開了一起長大的夥伴。可是因為有他,我不感到思念。我的全部的心思都在他的身上。我喜歡看他笑,總是跳動著引他開心。他一年中很長時間都躺在床上,除了那次把我從別人手上救下來,我沒有再看他下床...
一開始別人看我跟他在一起,既不咬也不鬧,都很奇怪,後來就習以為常,都說我們有緣,是啊,我自已也感覺到我和他之間是有緣的...
時間一點點過去,我慢慢長大了。而他也成熟了起來。只是身子還是一直的不好。房間裏的藥香總是那樣的濃鬱...
一天,一個打扮的妖豔的女人來到他的房間,用那刺耳的聲音跟他談起話來:“二少爺,身子骨好多了吧?我剛才見過老爺和夫人啦,跟他們談起了你,都說要給你提門親事衝衝喜呢。”他的臉色更白了,嘴角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摸著懷中的我,道:“是嗎?我看是我爹和娘怕我死了,沒有給李家留下一條根吧?”那刺耳的聲音又響起:“哪兒能呢?二少爺,我看呀,這是老爺和夫人痛你,我也跟老爺和夫人說啦,我看城東劉老爺家的千金不錯,長的又美人又溫柔,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配少爺剛好...
這事兒,老爺和夫人已經同意了,二少爺您的意思?……”他苦笑著:“那你們還問我幹什麼?我想我也沒有反對的餘地”那女人馬上露出笑臉來,擠出的皺紋使臉上的粉掉了好多,都飄到我的鼻子前,那味道嗆得我好難過,我打了幾個噴嚏。那女人這才看到我,馬上驚叫起來:“哎呀,白色的狐狸?我這麼大的年紀,還沒有見過這稀罕物兒呢,真是漂亮,看,好像通人性似的。”說完就要伸手來摸我,我沖她咧嘴,她又馬上縮回了手。她怕我咬她,因為她也看出了我眼中的不善。於是,和他說了幾句沒有用的話便匆匆告辭了..
女人走後,他更加溫柔的抱著我,眼中的悲傷更加深了,我聽見他對我說:“靈兒,你知道嗎?我爹媽要給我娶親了。可是我怕我活不長了。”我心中一陣痛,我不想他說這種話,可又無力阻止,於是發出哀傷的低吟。他好像聽出了我的難過,親了一下我的頭道:“靈兒,你知道嗎?我見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迷住了,你的眼睛讓我著迷。我從沒有看過哪一隻動物有你這樣的眼。充滿了靈性,充滿了對生命的渴望,也充滿了悲傷。如果你是我要娶的那個女人就好了。”說完,又笑了:“瞧我啊,說到哪兒去了?你只是一隻小小的狐,我怎麼能想你變成一個女人呢?我看我應該休息了,老是想這些奇怪的事情”
他睡著了,我卻無法入睡。我跳下床榻。向院子裏跑去。我趴在陽光下的草上,把頭擔在我的爪子上。我想啊,我從沒有這樣的強烈的想:為什麼我不是人呢,為什麼我不是一個女人?為什麼我要是一隻白狐?為什麼?為什麼?我想永遠在他的身邊,我想讓他快樂。但是,我只是一隻白狐。兩滴淚水從我眼裏滾了出來,我伸出舌頭輕輕的舔了一下,澀澀的,這是我第一次嘗到淚水的滋味,也是我第一次流淚..
日子匆匆的過去。很快迎來了他娶親的日子。那一天,他的房間不再那般的寂靜,到處掛滿了紅色,鮮紅。連他也是,穿上了一身的紅。使他蒼白的面孔也映上了一絲血色。我驚奇的看著人們在這房間裏進進出出。人們的臉上都帶著喜色。他也笑著,只是笑容中有幾分無奈。我看著自己身上的皮毛,突然想,如果我要是紅色的,是不是也會給他的面孔映上今日的光采。可是,我不是..
夜晚很快來臨。人們把一個也是穿著一身紅衣的女人領了進來。我不能再趴在他的床上,而是被人抱出了那間滿是藥香的房...
我不肯安靜的趴在別人為我準備好的窩裏。我想見他,我想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於是,我悄悄的溜到了他的門外,從門縫中向裏面望去。他正在輕輕挑起那女人的蓋頭。緩緩的,我看見了那女人的臉,很美,真的很美,不是那種豔麗,是一種脫俗的美,最讓我驚訝的是,當她抬起頭來時,我發現,她的眼睛,竟然跟我是如此的相似。我再看他,他也呆住了。我聽他喃喃的道:“我以為,只有靈兒才有這樣的一雙眼,卻沒有想到,你也有。莫非,你是靈兒變的嗎?為了陪來日無多的我,幻做了人形?”那女子微微的笑,羞澀的低下了頭:“相公,我可不是你那只白狐靈兒,我是你的娘子。劉家的仙兒埃”他仿佛已經聽不見別的什麼,只是呆呆的看著他..
屋內的燈熄了,我的心涼了...
我很少再有機會趴到他的懷中了。因為,他的懷中已經有了那個眼睛像我一樣的美麗女子。我很少再聽見他呤那首詩了,因為,他總是呆呆地看著那個女子,口中吟著另外一首詩:仙袂乍飄聞麝蘭,荷衣欲動聽佩環。纖腰楚楚舞風雪,珠翠輝輝沒花間。而那個女子每次也是羞羞的笑,然後再抬起眼瞟一下他,而他就會更緊的擁緊她...
我嫉妒那個女子,同時也惱恨自己不是那個女子,我甚至遷怒於那日那個說媒的女人,如果不是她,也許,今天的我,正伏在他的懷裏。唯一讓我安慰的是,他的精神一天天好轉...
房間裏的藥香漸漸的淡了,屋子裏的清香味卻慢慢的濃了。我無助的看著這一切,我只是一隻小小的白狐,我無力改變什麼。我只是在一邊靜靜的等待著,等待有一天能重回他的懷抱。可是,事實越來越讓我知道,他已經離我越來越遠。他已經能走出他的房間了,當然是跟那個女人在一起。每次,我總是跟在他們後面,遠遠的,而他,也從未回頭看過我一眼。我卻一直奢望著,不求別的,哪怕他只撫摸一下我,哪怕只有一個微笑也好。可是,卻沒有..
直到一天,那個女子看著遠遠跟著他們的我,依偎著他道:“你看這只白狐好討厭啊,老是跟著我們。那眼睛裏好像總有什麼東西,我好害怕。”他這才看了一眼遠遠的我,口氣是那樣的漫不經心:“那就讓人把它扔到林子裏去了吧。我不想殺了它,畢竟我也養它二三年了。殺了怪可惜的。”那女子嗔道:“可是人家想要白色狐皮的坎肩嘛,好不好啊?白狐可是很難找的,把它給我好不好?”
我心裏一陣痛,我看著他,希望他拒絕她的要求。畢竟,他曾經對我那樣的好,我想他會捨不得。可是他卻回答:“你要是喜歡就拿去吧。我有了你,此生足亦,只要你開心,我還有什麼捨不得呢?”那女子笑了,他在她的臉上輕吻。我的心碎了..
夜裏,我趁別人不注意,跑出了這個讓我傷心流淚心碎的地方。回到了兩界山的叢林,讓我想不到的是,我竟然有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奇遇..
記得,我趴在我小時常常在那兒休息的樹旁,低低的哀鳴著。周圍有陣陣蟲鳴,有貓頭鷹恐怖的叫聲,遠遠的還有狼或虎的嚎叫。一切,我都不在乎了,我的心已碎了,我還怕什麼呢?也就在這時,我聽到了一陣誦經的聲音:
“至道無難,唯嫌揀擇。但莫憎愛,洞然明白...
毫釐有差,天地懸隔。欲得現前,莫存順逆...
違順相爭,是為心玻不識玄旨,徒勞念靜..
圓同太虛,無欠無餘。良由取捨,所以不如..
莫逐有緣,勿住空忍...
一種平懷,泯然自荊止動歸止,止更彌動..
唯滯兩邊,寧知一種..
一種不通,兩處失動..
遣有沒有,從空背空。多言多慮,轉不相應....
絕言絕慮,無處不通。歸根得旨,隨照失宗...
須臾返照,勝卻前空..
前空轉變,皆由妄見..
不用求真,唯須息見..
二見不住,慎莫追尋..
才有是非,紛然失心..
二由一有,一亦莫守..
一心不生,萬法無咎..
無咎無法,不生不心..
能由境滅,境逐能沉..
境由能境,能由境能..
欲知兩段,無是一空..
一空同兩,齊含萬象..
不見精粗,寧有偏覺..
大道體寬,無易無難..
小見狐疑,轉急轉遲..
執之失度,必入邪路..
放之自然,體無去祝任性合道,逍遙絕惱..
繫念乖真,昏沉不好”
我心中一動,好像突然悟出了什麼。我飛快的向那誦經處跑去,是一個和尚。我蹲坐在一邊,心中是那樣的平靜...
那和尚念完經,睜開眼,看見了蹲在一邊的我,驚奇的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我低鳴著,挨近他的身邊。他道:“世間萬物,無奇不有。小小白狐,竟有如此靈性。看來,你與我佛有緣。”我匍匐在他腳前,向他點點頭。他摸摸我的頭頂道:“可能我與你也有緣,你就跟著我,在我身邊聽法吧”
我不知道在他身邊呆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他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他很久也沒有找到。不知不覺,我自己一個走到一條溪邊。當年,就是在這條溪邊,我遇上了那些人,也由此見到了他。我已經很久沒有喝過這條溪裏的水,我低下頭去,卻讓我大吃一驚,我變成了紅色,我那身白色的皮毛已經換成了紅色。我曾經嚮往的顏色。說不出是驚喜還是茫然。我一時忘了口渴。呆呆的坐在溪邊。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卻也不想弄清楚它..
很多年又過去了,再一天,我終於發現,我已經可以幻化成人形,我想不到的是,我幻化的竟然是他懷中的那個女子的模樣,那個讓我嫉妒讓我自憎的人的模樣。我跪坐在溪邊,梳理我那頭烏黑的發,我的模樣,已經是個人間的女子..
我看著水中的倒影,這就是我嗎?當年那個小小的白狐?我的全身上下,只有我的那雙眼沒有變。我還是我嗎?我實現了我當年的願望,可是,我還是我嗎?
我變成了人間的女子,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他。可是,當我走出叢林的時候,一切都變了。男人不是那時的穿著,女人也不是那時的打扮。我呆呆的站著,任別人把目光投在我的臉上,不管是驚豔也好,詫異也好,嫉恨也罷,羡慕也罷,我無動於衷,我知道,山中無甲子,世上已千年。物非人非,我由一隻小小的白狐變成了人,而人世上也已過了千年。我是靈兒還是那個女人都不重要了,因為他已經不在了..
我又回到了兩界山。靜靜的修煉,閑閑的養性。我知道,他可能在世間經過了多少次的輪回,可能已經忘記了我這只小小的白狐。但是,我也常常的想,經過了這許多年的輪回,他再見到我,會不會依稀還會記得那雙讓他癡迷的眼...
=============================
歡迎參觀個人相簿:
http://www.wretch.cc/album/story0802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