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診室充斥著各種味道：便便味、尿味、鮮血味、經過消化道出來的血味、氨

味、藥味。不過這救護車下來的我倒是第一次聞到，很刺鼻，很嗆，EMT老大一邊換

床一邊開始敘述：「三十六歲女性，有憂鬱症病史，自殺過四次，這次是喝農藥自

殺，不過剛喝就被發現了，生命徵像正常，不願開口說話，家屬只有女兒願意來。」

「小姐，你現在覺得還好嗎？」多蠢的問題？總之我先幫她掛了號，請醫師開藥讓她

休息、鎮定情緒，等白天社工幫忙。但我還有一個問題要處理，自殺通報是有時效性

的，時間是二十四小時，如果我們班沒通報，也要把表格填好請下一班通報，但病人

不願開口。一個小女孩，只有六歲吧？靜靜跟在床旁邊，「阿姨，你要問的資料我都

知道。」真的，連病人的身份證號碼都背出來了。「阿姨，媽媽這樣我要很勇敢對不

對？」我的鼻子突然一陣酸，怎麼這麼懂事？「累不累？阿姨找床給你睡覺好不

好？」「不要，我睡媽媽這邊就可以了。」病人因藥效靜靜的睡著，小女孩就窩在床

邊的椅子上看著媽媽，不一會兒便睡著了，我拿了件棉被讓她蓋著，希望她有個好

夢。

隔沒幾日，那女性又因吃了約100顆各類安眠藥送進急診，緊急送進急救室進行洗

胃，小女孩還是靜靜跟著。「阿姨，我有很乖，可是媽媽一直哭。」「恩，阿姨知

道。」「媽媽會不見嗎？」「不會的，我們會讓她繼續陪你的。」洗胃是痛苦的，要

從嘴巴放一條約水管寬的胃管到胃裡，用活性碳吸附安眠藥後，再把它們吸出來，病

人會不斷嘔吐，活性碳在胃裡更是不舒服，對一個一心求死的人來說，我常覺得這是

二次酷刑，這些醫療活動不是她需要或要求的阿！但我們必須要做。我真的很想昭告

天下，吃安眠藥是不會死的，只會睡很久。

我問小女孩媽媽有按時服藥嗎？「有阿，我都有給媽媽吃。」「那媽媽怎麼會有

這麼多藥？」小女孩搖搖頭，她好瘦。「你肚子餓不餓？」她點點頭，我把我的便當

給她，「媽媽要在這裡待很久，先吃吧！」看她狼吞虎嚥的樣子，真令人不捨到極

點，六歲，該是最無憂無慮的年紀不是嗎？「你多久沒吃東西了？」她搖搖頭說不記

得了，眼眶突然紅通通的，「怎麼了？」我問。「我是不是不乖？媽媽才這樣？」

「當然不是，你很棒，媽媽很需要你的。」「我要上小學了，我要很勇敢對不對？」

這次眼眶泛紅的是我。

救護車又將她送下來了，這次是割腕。「我不要縫合，為什麼要救我？我不要縫

合！」在外科縫合室她大吵大鬧，摔掉兩個無菌縫合包，給她一支情緒安定針，我們

才能進行接下來的工作。我依舊把便當給小女孩，她吃的慢慢的，我看出她的右臉腫

腫的，「你的臉怎麼了？」她搖搖頭，「來，跟阿姨說。」「爸爸打的，因為我打電

話叫救護車，媽媽在流血。爸爸說：她死掉算了啦！」「爸爸常打你嗎？」，她點點

頭「也打媽媽。」看來社工介入的根本不夠，我有必要通報阿長。小女孩從此都在護

理站等我，我也會抱著她寫記錄。到了隔天，我交班時特別提到這件事，並留下來，

看社工處理的狀況，也許我涉入太多，但小女孩我放不下。

好長一段時間沒看到小女孩了，其實我希望能再看見她，但不要在急診室，就看

她活潑快樂、無憂無慮的開心的笑，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