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半女人

    首先，請跟著我進入華夏電視台。電視台的後製作中心像迷宮一樣，若非熟人帶路，我保證你一定會迷路。

    請跟著導遊的旗子走，我們通過了長長的走道，兩旁是一間又一間的小房間，裡面坐著一或二人，全都像中魔般的瞪著面前的監視器。這裡就是節目的產房，所有節目都要經過剪接師的魔手接生出來。不同於人類的產房，這間小小的剪接室通常安靜無聲，負責接生的助手和醫師都很有默契，一個眼神就可以交換對節目帶的赦生或赦死。

    剪接室裡，節目製作人文必先站在剪接師後面。剪接師座椅面前是一大堆的電子儀器，開關，按鈕。看剪接師熟練的同時操作幾十種開關，其實他完全是聽命於站在背後的製作人指示。

影像監視器裡出現了一位穿比基尼泳裝身材佼好的主持人，手上拿著一支掛有『台灣第一美』牌子的麥克風，泡在溫泉池裡正在介紹宜蘭礁溪碳酸氫鈉泉的好處。除了用來泡湯美白肌膚之外，當地農民還用溫泉來種菜，全台聞名的溫泉空心菜就只有宜蘭吃的到．．．

    監視器的畫面突然停在主持人的胸部上，並且拉近作特寫．．．

：「死大翔！」

    節目製作人文必先咬著牙發出這三個音。那是一種聲音含混在喉嚨中間翻滾，卻因為牙齒咬住，而無法藉由聲帶震動正確的從口腔送出。可是經驗老到的剪接師倒是很瞭解，目無表情的說

：「剪掉？聲音連不起來喔！」

    製作人很堅持剪掉那一段只有胸部的畫面。原來穿比基尼的主持人就是節目製作人文必先自己。

    文必先，女性，三十六歲，電視知性旅遊頻道『台灣第一美』節目製作人，女強人。做節目求好心切經常是校長兼撞鐘，這幾集的節目主持可都是不惜形象自己撂下去。

    必先正在風火頭上，手提電腦包裡的手機響起老鼠愛大米來電鈴聲。必先耐下性子打開來聽，她連喂都還來不及說，聽筒就傳來一陣又一陣吵雜和要死要活的哭泣聲。

    必先將手機拿的遠遠的，等那些令人厭煩的聲音靜下來之後，才對著手機說

：「哦！又是西西，妳嘛幫幫忙！現在是什麼情形，是第一百零一還是第一百零七個啊？什麼？要跳樓？找大美了嗎？先去找她！我忙完就過去。」

    閤上電話，看到剪接師正冷眼的看著她等待指示。

：「剪！掉！」

※                 ※                 ※

    必先剛掛掉的電話線那一頭，是一個居家，但又很夢幻的女人。她在打電話之前，正在在廚房裡做便當。雖然穿著圍裙，但掩蓋不了底下那件洋裝上的蕾絲花邊，領口，袖口，裙擺。不過這都不算什麼，最經典的還是那件圍裙。因為這是一件雪紡紗鑲上蕾絲的超夢幻圍裙，每一個人看到這件圍裙都懷疑只是一件裝飾品，而女主人其實並不會煮菜。錯了！女主人不只會煮菜還煮得好吃，只是她們家沒鍋沒灶，卻有好幾台微波爐。很帥哦！

    這女人是沈一柔。她跟必先通完電話之後，就急忙的丟下便當，扔掉圍裙出門去了。

※              ※              ※

    大白天，厚重窗簾全都拉上的房間裡卻異常的昏暗。一個穿著背心短褲的人正平攤在床上昏睡。這人睡成大字型，微張的嘴，顯示完全還在深度睡眠中。

    一連串急促的門鈴聲吵醒了這人。

    這人下床，推開門，一邊揉著眼睛。不，門鈴聲還在響，人還在屋子裡。這人通過了昏暗的，擺放著桌椅的室內，走到了鐵門旁，按了電動鈕，鐵門吱吱歪歪地升上去，陽光很不客氣直射進來。這人也很不客氣地偏臉迴避，隨即瞇著眼看那個按門鈴的人。

    門口是一柔。她從半開的鐵門下鑽進來，一臉焦急緊張。

：「不好啦！」

：「幹嘛！」

：「西西要跳樓自殺，趕快幫她啦！」

：「又要自殺？她都自殺一百遍也沒看她破個皮，放心啦！」

    這人毫不在乎，開始打呵欠伸懶腰，她對一柔說

：「妳等我一下，我去洗臉。」

    這是一家美式Bar，但卻取了一個很巴黎的名字叫『 C'est La Vie 』。前面是店面，後面是住家。店老闆就是這個出來開門的人。叫做朱大美。跟一柔相反，一柔有多麼夢幻，大美就有多麼實際。這一點不但反映在兩人的衣著上，也反映在兩人的態度上。大美把一柔放在店裡，自己回後面住家裡去梳洗。

    一柔自己一個人坐在店裡，白天的太陽很亮。把『 C'est LaVie 』的細部線條全部顯現的一清二楚。

    一柔從來沒在大白天來到這店裡，她現在很驚訝，原來『

C'est La Vie 』 在大白天長的跟夜睌完全不同，沒有夜裡那麼美。正確的說，應該是沒有在夜晚給人一種沉迷，沉醉，暈眩的感覺。

    店門口進來左側是一條很長的美式 BAR，檯面是整大片的長條原木無縫拼接，並且打磨的非常光滑，上深褐色的亮面漆，亮的可以照出倒吊在吧台上方的玻璃杯影像。

吧台當然有高腳吧椅，同樣是原木塊做成，配上電鍍的不鏽鋼管為骨架，一樣是亮晶晶的美派作風。不過大美細心的把每一個高腳吧椅都加上原木塊的靠背，不僅坐起來較輕鬆，也更像老美坐癱在沙發上吃洋芋片的樣子。

    吧台的對面疏疏落落擺了幾組桌椅，牆壁上釘貼了好幾組U.S.A. 的汽車牌照。老美的作風就是崇尚自由，每一州的車牌不僅樣式不同，連尺寸都沒統一。而且老美的車牌多半自己選，什麼奇怪的號碼都有。牆上就有一張 USA.Com 是 California 的，炫吧！

    唯一一個像巴黎的，是擺了一台 Baby Grando 四號琴的角落。客人若有興緻時可以來一下。大美自己就是那種興緻來時喜歡呼弄一下 Jazz 的人。

    一柔正仔細觀察白天的『 C'est La Vie 』時，傷心欲絕的西西進來了，不一會兒必先也進來了。三個女人，一個是兩眼淚汪汪的西西，一個是愈說愈愁的一柔，另一個是罵不離口的女強人必先。三個女人吱吱喳喳，只聽到哭聲愈大，嘆息聲也愈大，罵聲也更大。

    大美梳洗完畢，換上短褲白 T 恤從後面房間走進『 C'est La Vie 』店裡。

    三個女人馬上閉了嘴，只剩下西西一人沒口氣的啜泣著。大美坐下，張開兩手放在桌上，腳也是張開的，那模樣就像個黑道老大一般。她坐下來臉一沈，三個女人馬上一起朝大美看，等她拿主意。大美殺氣騰騰問

：「這次是誰？叫什麼名字？長啥樣兒？住那兒？」

    一柔早已經問清楚，這時就回話

：「叫 MR. LONELY。有一點禿頭，戴金絲眼鏡，瘦臉，長睫毛．．．」

    一柔講起話來從來就沒個完，這裡就不再說了。總之聽完一輪後，大美重重賞了個大掌檯面

：「給扁嗎？」

：「．．．．．．」

：「落機絲！開扁！」

    這是每次西西鬧自殺的完美結局，一眨眼夢幻女，加女強人，加哭哭啼啼女一起變身，成了西門町女殺手，跟著大姊頭大美砍人去了。    這可是法治國家呀！砍了人有那麼簡單解決嗎？當然不是。不過倒楣的會是誰呢？老天的安排全都是計劃好的。

    節目部經理辦公室，從大片的透明玻璃看去，經理坐著似乎在罵人。攝影師大翔，化名 MR.LONELY，頭上包著紗布還滲有暗紅血絲，手臂也有多處擦過碘酒的顏色，眼睛黑了一個。

    在這個場景之前發生了什麼事，只要聽聽必先的讚嘆即可知真相

：「大翔，你什麼時候改名 MR.LONELY的！」

    狡兔有三窟，大翔這種泡妞專家大概有八窟，怎麼可能不用化名呢？但是人生是不公平的，爽到的是大翔，艱苦的卻是必先。

    必先不停的輪流向經理和大翔點頭鞠躬，看樣子必先是有事相求，否則以必先女強人的個性，怎麼可能向人低頭。沒多久大翔轉身離開經理室，才推門，所有在外面大辦公室看熱鬧的人全部把頭轉正，假裝忙著。大翔走出門狠狠的瞪了這些人便離開。

    必先仍然留在經理室和經理兩人比手畫腳，似乎也不是很愉快。不過看樣子事情好像有了轉機，經理打了通電話，不到三分鐘素有火爆浪子稱號的攝影師葛靖也進了經理室。

    從葛靖進了經理室之後，三個人比手畫腳的情形更厲害了，而且看起來是必先一個人對兩個人比手畫腳。看她一會兒向著經理，一下子又轉向葛靖，好忙。

有多忙？這麼說吧！必先的短髮因為很忙，所以感覺起來像是慢慢的在長，愈長愈長，一直到必先和葛靖都走出了經理室，大辦公室所有人頭都回正，假裝很忙之後，必先的頭髮才又恢復成女強人的短髮樣兒。

    經理室的啞吧歌仔戲剛下幕，大辦公室的話劇則剛開始。

    第一個發音的，當然是剪接室那一位眼睛沒神的剪接師，最後一個就分不清楚了。不過八卦大概是這樣的。

每次和文製作人的搭擋攝影師大翔，因為工作時總想偷看她的胸部，總是用盡各種取景角度來設法偷拍。前幾集礁溪溫泉專輯，文製作親自下海，穿比基尼泡在水池裡主持節目，結果被大翔拍了大爆奶。氣炸的文製作找了幾個大哥海扁了大翔，大翔一狀告到節目部經理。

經理本來就對文製作的『台灣第一美』收視率不太滿意，有意想停掉。所以故意把大翔撤走，換了火爆浪子葛靖給她，存心讓他們處不來，節目開天窗，好讓檔期排給經理自己的親戚。

    這個八卦就這麼一直地傳開來，傳到連拖地板的歐巴桑也在說。

文製作人為了衝收視率，所以不惜在節目中露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