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仔茶
白皓約了必先喝茶,茶館是在電視台隔了二條街外。必先看看錶,時間還早,便決定用腳踢著過去。
必先走在街上拎著包包,樣子就好像是逛街的路人一樣。
她的確是在逛街。
必先每天忙著工作沒日沒夜,想偷懶時就只能到『 C'est La Vie 』去。已經好久、好久沒有在大白天裡走到街上,好好的看看人、看看車、看看街上的東西。
必先違規跨越了馬路,故意不走人行道、地下道。她跟自己打賭,年輕高高的交通警察到底會不會抓她。
必先邊過馬路,邊盯著年輕高高警察瞧。
這警察也真可愛,同樣直盯著必先瞧,必先心裏好緊張,但是好希望年輕警察來抓她。她準備好只要年輕警察一動,她就要跑給他追。好像小時候玩官兵抓強盜一樣。
這時的必先像個小女孩淘氣了起來,只顧著注意警察沒看路,就要到達對街時,被墊高的紅磚人行步道絆倒,趺了一跤,人趴在紅磚步道上,可是腿卻還留在機車道。
必先顧不得疼痛馬上爬坐起來,看到了膝蓋小腿都受傷流血,當場坐在紅磚地上哭了起來。年輕的交通警察因為也一直盯著必先瞧,一見到必先跌倒,馬上吹了哨子...嗶、嗶、示意車輛暫停,自己則快步跑向必先。
:「小姐,要緊嗎?小姐,您還好嗎?」
:「嗚...嗚...嗚...好痛哦!」
必先抬起頭,淚眼汪汪看著年輕警察。
:「小姐,要不要幫妳叫救護車。」
:「嗚...嗚...嗚...不用了,我要回家。」
必先用面紙擦拭傷口血漬,起身一拐一拐的走在人行道上。愈走愈遠。遠遠的背影看起來,好像朱自清寫他父親的背影,那樣的不捨與可憐。
白皓約了必先下午喝茶,是在電視台附近那種專做上班族生意,小而巧的茶館。她確認是這一家賣茶還兼賣酒的店,進去坐了下來。(賣茶兼賣酒,很性格哦!)
這家店的老闆蠻有風格,桌子,椅子,都是竹子拼栓而成,小小的櫃檯也是,尤其絕的是遮陽簾也是用削的細細的竹片編織。桌腳,椅腳,是用粗壯的桂竹做成結構,再用較細的麻竹排列成平面,串栓在桂竹的結構中。結構成型時因需要彎曲以成造型,所以在彎曲的部份就有被火燻黑的痕跡。白淨的桂竹加上燻黑的彎曲部位,再配上有著斑點的細麻竹真是好看的不得了。
必先從進了這家店就一直仔細的看著這些竹工藝品。必先好不容易一拐一拐的走著,終於能坐下來。本來想順道逛個街,沒想到街沒逛成倒跌了一跤,現在還得在這兒枯等半小時。
必先看著夥計送毛巾、茶水來,心想,既然到了茶館就先泡壺茶吧!
必先聽從夥計的建議來一壺『春仔茶』。由於必先並不懂茶道,東問、西問。茶老闆看店裡客人不多,便親自下海,為必先介紹台灣的茶道和茶葉。
這店的確是蠻特殊的,他們不用小茶壺泡茶,而是用青花白瓷有蓋的杯子泡茶。樣子就像是明、清時代有錢人家喝茶的杯子。喝的時候得先掀開蓋子,撥了撥茶葉才喝。
必先看到茶具,想到的就是這種古裝戲的畫面,並且不自主的哦...了一聲。
:「No、No、No、小姐,不是妳想像的那樣喔。注意看!」
茶老闆將茶具整套擺好。有一個含蓋泡茶杯,二個聞香杯,四個茶杯,都是青花白瓷製品。老闆用煮沸的開水先將整組茶具燙過,再將全部的水倒乾。接著用竹片杓了一些荼葉放入泡茶杯內,衝入開水,這時神奇的事發生了...
原本乾癟捲曲的茶葉在熱水中滾動並且舒展開來了。
(這種說法實在太敷衍讀者了,什麼舒展開來嘛!)這麼想吧!有一天妳比你的男人早些起床,梳洗完畢,人清醒之後回房,靜靜的站在床尾看著妳心愛的男人還綣縮在床上。接著妳男人也醒了,這時妳還不要上床去跟他親熱,繼續仔細看他的動作。
男人剛醒時會先伸懶腰,會把手腳全部伸直,脊椎打直,向後弓起打一個哈欠,並且發出很長音的嗯...聲。接著翻身扭轉大腿或脊椎,然後再縮回四肢。也許再偷懶賴床一下,也許就睜開眼晴伸出雙手要妳抱抱。
想到畫面了嗎?這就是春仔茶在泡茶杯裏舒展開來的樣子。
茶老闆接著閤上蓋子,留一個小口將茶湯倒入兩個聞香杯及四個茶杯裡。茶湯是透明淡淡的黃青色,聞香杯裡的茶湯倒掉,遞一隻沒水的聞香杯和兩個有水的荼杯給必先。必先知道空的聞香杯是拿來聞的,可是第一泡茶湯不是要倒掉嗎?
:「小姐,我知道妳要問什麼!這個茶是『春仔茶』用我們的人生來比喻就好比少女,少女的第一次何其珍貴,怎麼可以倒掉呢!」
:「哦!」
:「喝的時候一杯一口,但還不能吞下去,要像我這樣。」
茶老闆一杯一口,但未下肚,反倒是將嘴微開一條縫以口吸氣。茶湯在口腔裏和舌頭以及空氣一起翻滾,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吸完氣,茶老闆才緩緩的將茶吞下,吞下後還自我陶醉一下才開口說話。
:「剛吞下茶湯還不要開口,用舌頭摩擦上顎,去感覺茶的苦、甘、甜...位置在哪兒裡。來,小姐您試試看。」
想當然,必先嘗試的結果是流了滿桌子的口水不打緊,還把衣服全弄濕了。
茶老闆看必先的樣子像個小孩在玩水,也笑了起來。接著掀開杯蓋小心拿起一捻茶葉,放在手心對著必先說
:「小姐您看,秘密就在這裡。」
必先伸長脖子看。
:「看,真正的一心二葉。」
:「哦!原來是這樣哦...」
必先和茶老闆玩茶玩的正開心,忘了腳疼手疼時,白皓也到了,而且後面還跟著一個年輕的女人。茶老闆見必先的朋友來了,招呼上座、奉茶之後便離開。
:「必先,等很久了哦?」
:「還好,老闆在教我泡茶很有趣。怎麼今天這麼有空,約我這不會泡茶的人喝茶?」
:「好吧!算妳厲害,是有事找妳,我就直說了。這位小姐名字叫楊素珊,幾天前才找上我,要我一定要幫她忙。」
:「什麼重要的事,非得白大主播親自處理不可!」
:「來,我跟妳介紹,這位是楊素珊小姐,是葛靖的老婆。」
素珊向必先欠了一下身
:「製作人,很抱歉是在這種情形下跟您見面,我也是在看到新聞之後,考慮了好幾天才找上白主播幫忙。」
:「對她的事我大概都瞭解了,不過還是由她直接告訴妳比較好。」
:「文製作,求求您放過我們家葛靖好嗎?」
:「小姐,什麼叫放過你們家葛靖?」
:「有人說,你和葛靖在一起。」
必先連忙看白皓。白皓不動聲色。毫無反應。
:「楊小姐,葛靖是我劇組裡的攝影師,而我做的節目是旅遊節目,我們必須一起出外景,這有什麼不對?」
:「可是...」
:「葛靖在我們劇組裡本來就是個很難搞的人,特異獨行...大家都叫他火爆浪子。我和他還爭吵過,怎麼可能和他有關係!你誤會了。夫妻之間本來就要靠雙方經營,不是出了問題就來怪罪別人。」
必先看著這自稱葛靖妻子的女人。這女人還蠻年輕的,大概二十出頭,白白淨淨長的倒也不難看,只是他難以想像,她會和葛靖有什麼關係。相反的,她忽然疑心起這女人是來勾搭白皓的。
這麼多年,必先對白皓太瞭解了。外表長的帥,又高大,還是名主播。有多少想踏入演藝界的年輕女孩,不惜一切接近他,想利用自己年輕的身體來換取進入這一行的門票。
這些年必先常常也為了這件事和白皓有所爭執,而白皓的回答總是不外乎敷衍與塘塞。突然間,必先感覺到素珊的表情和五官逐漸地在改變,像似那一心二葉已經舒展開來的春仔茶,隨著泡茶的次數增加而老去。
茶湯的顏色變淡了,茶葉原本的墨綠不見了,舒展開的樣子變成了老太婆臉上的皺紋,不再有少女的模樣。而隨著水份的蒸發乾去,茶葉不再潤澤,沒有水份的葉子開始乾癟,卻沒有原先所擁有的舒展能量。
必先看著素珊臉部表情似乎預見了什麼未來。
:「楊小姐,人生就如同桌上這春仔茶,葛靖若真的是妳所愛,就應該好好的把握。我和葛靖只是工作上的關係,大不了麻煩一點換個攝影師而已。倒是白皓,我不希望妳再來打擾他,這樣妳瞭解嗎?」
素珊點點頭。
:「我也是女人,女人不應該為難女人。」
:「楊小姐,必先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下子妳應該可以放心了吧!如果沒別的事,我和必先還有點事要談。」
這是暗示楊素珊離開的意思。素珊欠了身,向二人點頭說了聲:「打擾了,便離開了。」
沒有了外人。白皓沈下臉來。
:「必先,我們就將要結婚了,你跟葛靖,最好是什麼事都沒有。」
:「八卦你也相信?」
:「無風不起浪,為什麼我沒有八卦呢?」
必先不哼聲。
:「你和葛靖之間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們既然要結婚了,我希望你夠清楚的做個了斷。」
白皓說著,看了下錶
:「我們大概再喝一壺茶,人就要到了。」
:「你指的是誰?」
:「橘子日報的黃亦云啊。」
必先正覺得迷糊,只見白皓邊說邊張望,正說著,看見了女記者黃亦云,他忙站起來。
:「美女來了,美女來了。」
:「嗨。」
:「原來是文必先。白皓,你可真是保密到家啊。」
:「那當然,你也知道,這種事見光死,不到最後關頭是絕對不能曝光的。」
:「沒錯沒錯,這種例子太多了。文必先,恭喜啊!」
:「什麼事?」
:「唉喲!你不要裝蒜啦!白皓已經告訴我們了。你現在心情怎麼樣?」
:「我...我...呃,很好啊。」必先還是一頭霧水。
:「現在讓我們的攝影師拍個照吧。」攝影記者拿著相機過來對準必先
:「笑一個,笑一個。」
拍了半天。黃亦云對白皓說
:「恭喜啊。明天報紙刊出來,全國不知道多少女人心要碎啦。」
記者拍了照拿到了獨家回報社。這時必先才開口問了起來。
:「白皓,你說,這是怎麼回事?」
白皓不回答。
:「欸!你不說我翻臉囉!」
:「哦、明天你看報就知道了。」
:「好!你不說就算了,明天報紙上不管任何消息刊出來,下午我就開記者會一概否認,並且向讀者說明八卦的來源。」
:「唉呀,不要這樣嘛!我會害你嗎?」
:「你叫我陪你演戲,也該給我個劇本看看吧!」
:「好吧,好吧,我跟黃亦云說,我要跟你結婚了。」
:「你...你怎麼不先問問我?」
:「還要問啊!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的。必先,我們在一起多少年了,難道連這點默契也沒有嗎?」
:「白皓,你怎麼突然...是不是你節目收視率掉了?」
:「必先,我承認我功利,可是我再怎麼也不會拿你我的終身大事當籌碼呀。我只是覺得,你也跟了我這麼多年,該給你一個交代。」
:「真的?」
:「你看這是什麼?」
白皓拿出一個小盒出來。
:「我早就準備好了,只是一直在找機會開口。哪!答應嫁給我了吧?」
必先好奇的將盒子接過手,打開蓋子...哇!是鑽戒,好美的鑽石。必先不由自主的將戒子從盒子裏取出來,鑽石反射出的光芒和必先的眼神互相輝映著。鑽石裏有無限個必先的眼,必先的眼裏有鑽石裏必先眼裏的鑽石裏的必先的眼。
鑽石之於女人就像眼睛,第三隻眼睛,可以開光的眼睛。鑽石在岩石中被發現時就註定要成為女人的眼睛。鑽石的光芒無須琢磨,就像女人的眼睛並不見得需要上粧。當女人張開眼,視網膜由黑暗變為光亮時,這光芒便也同時而生。不管是哀怨的、愉悅的、悲傷的、快樂的、精明能幹的、溫柔慵懶的、都一樣吸引男人。因為眼神是神,而光,是那道上帝孕育萬物的光。上帝藉這道光,教女人繁衍人類生生不息。
:「看吧,我就說你會答應的嘛!」
看著必先把戒指套進手指上。白皓有點不放心。
:「你拿下來吧,免得不小心碰壞了,這戒指可是很貴的。來,放回盒子裡。」
必先突然從這夢幻中醒了過來,原來在白皓的眼裡這夢幻也是可以用數字來衡量的。在白皓追逐的世界裡,一切都是以數字為基礎,量化的過程則是他的遊戲,很刺激的遊戲。
必先不禁將頭轉向竹簾子外的造景花圃。
風咧咧的吹。風發出咧咧的聲音並不是因為風大,而是風吹著樹枝上唯一尚存在末端的葉子,一片即將枯死但尚存一息的葉子。葉子擺動的很厲害所以才有咧咧的聲音。
細樹枝加上末端唯一的一片枯葉在風中的樣子,像是一支釣竿鉤著一尾使盡全身力氣掙扎的魚。陽光曬在枯葉上反射出金黃的鱗片那樣閃閃動人,只不過這閃耀的魚展現出來強烈生命,竟然是連結在僅存的一點點綠。而這麼一點點綠卻不足以讓枯葉回春,或者讓魚脫離釣竿的擺佈。
必先看著這麼一棵小樹也能看出神,似乎並沒有感覺對面坐的這男人,將會是陪她一起走下半輩子的人。
天哪!下半輩子少說也還有四十年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