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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名: ＊獨白＊（轉貼）
作者: ﹏燕〃♡	日期: 2003.12.14　　天氣: 　心情:

粉不錯的文章喲～！！
希望大家能看看～︿︿＃

獨白

文／成樹　海

鄰居有個很可愛的五歲小妹妹，我那時才八歲，跟她處得很好，兩個人可以高高興興地處在一起，她的媽媽疼她疼得要死，據說三十五歲了才生下她，第一胎也是最後一胎。

生她的時候，還差點因為羊水栓塞死去。

但就在某一天，我跟她在玩的時候，不小心把她推下水溝，我想她是撞到頭了，整個人陷在黑泥裡，我把她從水溝裡拉出來的時候，她整個嘴巴都塞滿了黑色的泥巴，我
看著慌了起來，於是放聲大哭。

她的媽媽赤腳跑過來，問我她怎麼會這樣呢？我想人都是習慣把過錯先推開的，我哭著說，不是我幹的，但是謊言一下子就被戳破了。

她的媽媽急急地把她送到山下的醫院急救，我近乎痴呆般看著她的媽媽和她的爸爸兩個人開著他們倆剛買不久的房車，載著那個滿是黑泥的她直奔山下。

我在田野間放聲大哭了起來。

腦子裡自動地閃過我可能會被警察抓走、然後關了起來、然後被槍斃、砍頭！而且我幾乎已經篤定她不會活了，嘴巴、眼睛、鼻子盡塞滿了黑泥…！

「我上輩子欠了妳什麼啊？妳機系郎要這樣折磨我？來找我女兒討命的嗎？破格查某！」她的媽媽這樣罵我，她罵人的時候，原本悉心保養的臉龐霎時間擠出了好多條的紋路。我看了好驚心，但她的責備我聽得一楞一楞的，只是一昧地想，她會不會死呢？如果死了，我會不會被抓去關呢？

而我又要拿什麼賠他們？

但是，後來，那女孩出院了，她活了過來，聽說她因為撞到腦子，聽力比一般人差很多，這只是聽說，因為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時，她跟著她的爸爸媽媽一起搬家了，我躲在門縫偷看她的眼睛被她瞧見，她回頭看我的眼神。

是恐懼的目光。

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那時候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從籠子裡掙脫出來的獅子那樣，隨時隨地都在揣測被攻擊的的可能性。

小學有一份社會作業是這樣子的，有很多職業的漫畫人物站在一起，有郵差、老師、農夫、漁夫、律師、醫生、空姐，還有一個職業是護士。

基於小孩子對師長的崇拜心態，我想我那時是勾選了老師那個漫畫人物，但是後來我卻在父母的遊說下選擇了護理科，我知道我沒有那麼偉大的責任感去負擔起每個病患的生死存亡，所以我一直是公式化的完成我份內的工作，所以，我一直是病患心目中那個最沒有笑容的護士。

「反正她就是服務態度差嘛！」一個中年婦女在走廊上大聲地說著。

每天都有量不完的Vital sign（生命徵象），血壓、脈搏與呼吸，原本要量一分鐘的脈搏與呼吸可能會因為想到了今天的工作行程那麼匆促，而減為三十秒，但是當我想到那些病患可能在我量完之後可能血壓急速竄升、然後死亡，我的手心便浮起許久之前那個女孩子身上的黑泥觸感，冰冰涼涼、濕軟的感覺。

「我不知道該不該與他分手耶！」這個問題困擾了我的朋友很久，大約有三個多月，她是個果決的女孩子，我不明白為什麼在她遇見愛情之後思考變得那麼遲緩？當然我並不了解他們的相處情況。

「妳既然想分的話就分啊。」
「我要怎麼跟他講啊？」
「妳就跟他講說：不好意思啊，我感覺跟你相處我已經膩啦！我們分手吧。」

她聽了低下頭想了很久，她似乎有所顧忌，當然她並沒有告訴那時臉上已經寫著不耐煩的我。

當然我並不知道她的男朋友有非常嚴重的憂鬱症。

我這麼說的一個月後的某一天，我接到她的電話，她的聲音聽來急促，說她現在在醫院，我本來以為她怎麼了？趕到醫院之後才知道「怎麼了」的是她的男朋友，而不是她。

「他自殺了！我跟他說我們兩個分手吧，結果他在我走了以後割腕自殺了啦！」她在醫院哭得淒厲。

「我照妳教我的方法要他跟我分手…，但是真的太狠了啦，因為他有憂鬱症啊。等於是我殺了他的！我要是不講就好了……」

我感覺我的手上正握著一團黑泥，濕濕黏黏的黑泥。

心底有股沉重的罪惡感，是我殺死他的，凶器可以只是一句比利刃還利的一句話，我看著哭倒的她，無言以對。

男的被送來醫院時身體呈現灰色，血應該算是快流光了，但心臟依然頑固地跳著，但是，心臟並沒有一直跳到急救結束，在急救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他突然對輸進的血液產生過敏而溶血死去。

那天夜晚，我悶在棉被裡哭了很久，哭到沒有眼淚可流。

阿公自殺的前一天，他來家裡，我只看他幾眼而已，應該說我是比較討厭他而比較喜歡叫阿嬤的人。

小時候我常看見阿公罵阿嬤，然後阿嬤躲起來一個人偷偷地哭，長大之後其實很佩服她，她是個很傳統的女人，待在南投的山上長大，活這麼大了，其實沒見過什麼世面，最遠的地方也只去過台北而已，說起她去玩過最好玩的地方，似乎也只有杉林溪或日月潭，再遠一些可能就是林口長庚醫院的地下商店街。

有時候她會像十七八歲的女孩一樣，看到Discovery裡的雪景也會憧憬有朝一日能去那裡玩玩，看到Discovery幾可亂真的長毛象動畫還以為這種動物現在還存在，向她解釋這是電腦做出來的，她也許會懊惱了起來，不明白現在的科技怎麼已經進步到了那裡？

這樣天真的她被罵哭的時候其實我常會想，阿公死了的話，對她而言，應該是一件不錯的事吧。

但是，我卻看見在阿公自殺之後的她，居然整整哭了將近兩個禮拜，就算已經過了兩年，還是會偶爾唸唸他的名字。

「以前啊、我家春矉……」這類的話。
或者是她會說：「阿公在的時候會……」之類的話。

為什麼這麼奇怪呢？為什麼阿嬤並不恨他呢？

關於這點我其實很大膽地問過她，只記得阿嬤靦腆地說：「阿都鬥陣那麼多年了……。」然後她笑了笑。

2001年快跨年的前夕，我正好要搬家到南投，想起很久之前我不是住在彰化和美，而是住在社頭一帶，於是到了那裡去看了一下，以前和爸爸媽媽向人租賃的房子已經沒人住了。

我翻了翻信箱裡一堆黏在一起的紙。有電話費帳單、地價稅單、車子的分期付款、大賣場的宣傳單，其中，還有一封給我的信，郵戳上蓋的日期已經很久，大約是民國八十四年的信，信封發黃被蟲蛀得爛爛的，信也是爛的，大約是小朋友寫的，因為裡面還有一堆注音。

我大概只看的懂幾個字，因為其他部分的信紙完全被蛀爛了。

『ㄨㄛˇ知ㄉㄠˋ大姊姊不是故意的，ㄙㄨㄛˇ以，沒ㄍㄨㄢㄒㄧ。□□□□□□□□□□耳朵已ㄐㄧㄥ好了。□□□□身ㄊㄧˇㄐㄧㄢˋㄎㄤ、ㄨㄢˋㄕˋ如意。□□□ㄐㄧㄥˋ上。』

我不知道我那時是不是哭了出來？只覺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隔了很多年之後，我跟我的朋友突然又提到了那個為她自殺的男生。

「其實妳不用一直愧疚啦。」我吃著被水蒸氣浸軟的麥當勞薯條，口齒不清地說著。

「蝦？」她喝了一口可樂，嘴巴裡是混合的雞塊和可樂。

「我說的是那個有憂鬱症的男生，我覺得是我的錯，我教妳說的有點過分了。」

她直直看我很久，就是「直直」看我很久咩！不知道她是嚇到還是怎麼了？「我以為妳早就忘記了，原來妳還記得。」

我笑了起來。

「他會自殺其實是我預期之中的事，我想跟妳說的那句話沒關係，因為早在我們交往的時候，他就已經有自殺的傾向了。「妳是很在意ㄛ？」

「沒有啊。」
我只是偶爾會夢見那個男生，面目模糊的他隔著我的朋友，遙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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