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一旦雲遊四方,那便是危險的信號,做太太的必須自我檢討,否則就要雲遊到底。
談起來自我檢討,可是第一流的學問,現在這個時代風行的自我檢討,往往是:「我太好啦,對方太壞啦。」所以當太太的檢討起來,似乎應該特別壓壓這種時代的氣質,否則,越想越氣,越分析越找不到毛病在哪裡,自己先用手把大瘡遮住,然後專在對方身上找雀斑,結果不用多說也知道。作丈夫的不僅雲遊四方而已,如果對她竟然沒有一腳踢,那就是算她祖宗有德。
我因為年高德邵,為萬眾所信服的緣故,經常被朋友邀去調解他們的家庭糾紛,遇到奇形怪狀的事非常多,更深感自我檢討的重要。我有一個朋友一向不在家吃飯,試想,一個家庭中,一天三餐,丈夫兼父親都不在家,那算什麼?男方是台灣人,只喜歡吃米飯,對麵不能下咽,但太太是外省人,不吃麵肚子不飽。戀愛之時,初婚之際,男的發誓隨妻吃一輩子麵,女的發誓隨夫吃一輩子米,天下還有比吃米吃麵更小的事嗎?於是,到了後來,太太的拿手好戲出籠:饅頭、包子、花捲、大餅、火燒、大滷麵、肉絲麵、蹄花麵、蒜泥麵(叫我那個朋友吃大蒜,簡直等於要他的命)、鱔魚麵、豬肝麵,每到月尾,家庭經濟周轉不靈就天天陽春麵,把丈夫吃的面無人色。最初為了愛情,還勉強往肚裡硬塞,後來實在受不了,進入「見飯愁」階段,去外面餐廳吃他的台灣口味啦。我就勸他太太應該要注意丈夫的飲食,一個做太太的如果讓丈夫見飯就愁,非閨房之福。想不到我的話剛出口,那個太太馬上委屈萬狀的哀嚎說:「他還不知足呀?我為他什麼都犧牲啦,大學一畢業就嫁給他,美國獎學金辦好了都沒有去,一天福都沒有享過,蓬頭垢面的給他作家事,他還挑這個挑那個,寥寥無幾的菜錢,叫我買什麼呀?(說到這邊,為了增加效果,一把鼻涕就抹到我的新衣服上),吃麵?是為了省錢呀,省下來的不都是他的嗎?上一次吃『貓耳朵』,是我學了一個多月才學會的,結果你猜怎麼,高高興興的給他端上,他連看都不看,站起來就走。你評評理,這算什麼態度?我不是他買來的奴隸!何況吃麵能使身體好,又節省外匯,而且我也不堅持非吃麵不可,去年過端午節,我還特地的給他作了一頓米飯,結果他又挑剔飯糊啦,菜焦啦。他有錢叫他請大師傅,再不然叫他娶一個吃米的太太。」
她侃侃的鬧了半天,我發現她已經病入膏肓,無藥可救,這樣的自我檢討,還不如不自我檢討,當時就決心不吭一聲,她以為已經把我說服,連我這樣有學問的人都認為她對,何況她的丈夫,所以她丈夫的無理取鬧就很明顯啦。
人生在世,四大需要,食居第一,個人的口味從小養成,十年二十年吃下來,習慣是沒辦法更改的,在這方面,丈夫改造太太固然困難,太太改造丈夫也不可能,唯一解決的辦法就只有自我克制,先由己身讓步,再換取對方的讓步。如果大家都各趨極端,除了拼個你死我活之外,還有什麼可說的。
無論是多麼偉大的女人,即使貌如天仙,男人一見就魂消魄散;即使學問很大,會發明什麼什麼彈;即使名望權勢再高,咳嗽一聲就有人送命。但在目前這個社會結構的家庭之中,卻還是得注意一下丈夫的地位,不服這股勁,大概不行。所以應該「每日三省吾身」。第一,丈夫吃飯時吃的香嗎?第二,丈夫看我發嗲時有笑容嗎?第三,我發脾氣時,他心疼焦急嗎?思有所得,急起修正,包管他跳不出妳的手心。
可能會有女人問說:你把我當成什麼?叫我像下女一樣伺候他嗎?如果妳有這種偉大的想法,那麼,妳就不必三思,繼續和他硬碰硬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