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CityForest郊區，廢鐵回收廠旁，”旺旺繁殖場”招牌的紅色字體醒目的高掛著。

剛轉進小路，大老遠就看見胖胖的老蟾蜍在門口搓著雙手。

我把SV1000騎到老蟾蜍的面前，下車。迴旋，重重一腳踢在老蟾蜍臉上。

「啊…不好意思，我下車習慣腳抬很高」我冷冷的說。

老蟾蜍退了好幾步，蹲在一旁，啐了一口血(也許還有幾顆牙)。

「你應該慶幸我很討厭警察，不想報警…不然你做的事情會給你惹上不少麻煩」我走到老蟾蜍正上方，由上而下的睥睨著他。

我指的是把小狗的屍體放在袋子裡這種事情。

「嘿嘿…你這一腳也會讓你惹上很多麻煩的，就當作扯平吧…」老蟾蜍恨恨的說。

「我要先告訴你，我來不是為了你」
這是實話。我來是為了袋子裡狗兒的表情，讓我整個晚上無法入睡。這卑鄙的老傢伙是死是活都不甘我的事。

角落邊，停著一輛白色雙門的BMW跑車…當然是前天晚上Casandra開的那一輛…

（馬的…我早該想到…）我在心裡咒罵著。

「無所謂，總之是把你請來了，嘿嘿…」老蟾蜍捧著自己的臉，為了自己骯髒的手段沾沾自喜著，我相信自己完全沒有踢錯他那一腳。

我頭也不回的走進繁殖場。

之後我才知道，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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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為，那些被母狗弄死的小狗很可憐…
我以為，繁殖場不過就是個養了很多狗，當他們發情，就讓他們交配的地方…
我以為，踢了老蟾蜍哪一腳，就如同老蟾蜍說的…扯平了…


「最近不知道怎麼搞的…小狗一出生，只要我們場裡的人沒馬上把小狗跟大狗隔離，立刻就會被大狗弄死！」剛剛那一腳老蟾蜍顯然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只是搓著手，跟在我一旁絮絮叨叨。


我幾乎不敢大口呼吸。
那已經不能用”撲鼻而來”形容！

屎尿味？腐爛的肉味、鐵鏽味，也許還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味道，結合成另一種更具滲透性的惡臭高氣壓。

我緊咬著牙，不停嚥著口水，很勉強的才讓自己沒有當場吐的死去活來。


繁殖場的籠子是多層疊著的…
如果說這些看起來像廢鐵一樣，既骯髒又破爛的東西還叫籠子的話。

為了盡可能容納更多的狗。這小小的繁殖場，硬是擠了上百隻狗。
中籠疊在大籠子上，小籠子再疊在最上面。

籠子堆疊而成的地獄之路…
當我們走進，所有的狗兒都沒有叫，如同死亡一般的寡言。

「這是什麼？」我指著籠子裡一隻小型狗，面無表情的。

「吉娃娃，前陣子有部外國電影裡有出現，女主角總是抱在手上。這種狗紅了一陣子，現在銷路就差多了」老蟾蜍淡淡的說。

老蟾蜍說的那部電影。金法尤物，女主角手中，總是抱著一隻可愛又慧詰的狗。

可愛又慧詰的吉娃娃啊…

現在站在底盤早以溢滿糞尿的籠子裡，渾身的毛因為不斷的沾染糞便再乾燥，糾結成一團團堅硬的毛球…

耳朵、腳掌…腹部…所有皮膚有皺摺或是末端的地方，全都潰爛了。然後吉娃娃以一臉癡呆的表情，毫不在意的用著潰爛的腳，踩在已經有許多白色蛆爬行的籠子底盤上…

「繁殖用的母狗，是不會賣的對嗎？」我冷冷的問。

「哈哈哈哈！你也愛說笑，母狗就是生小狗用的，這一生都不會離開這個籠子。而且，你覺得長這樣的狗有人要買嗎？」老蟾蜍毫不在意的在惡臭中張口大笑。好像我的問題是他這輩子聽到的第一個笑話。

我捏緊拳頭，壓抑著怒火。

慢慢的走進繁殖場，吉娃娃不是個案，也不是最有”特色”的一隻。

狹長的地獄之路…兩面的鐵籠牆是”寵物流行史”的的壁畫。

我記憶所及最早的動物電影，“101忠狗”，裡頭活靈活現的大麥町…
現在瞎了一隻眼，一條懸在半空中萎縮的後腿。他沒有像吉娃娃渾身的毛都糾結成硬塊，只是變成了光禿禿，有點像退了冰的火雞。

之後”家有賤狗”風靡動畫界。牛頭梗當然沒有缺席。原本是健壯勇猛的鬥犬品種，現在只是趴在小小的籠子(還是該說是糞池?)裡，用無法闔上的下巴展示著自己腐爛的口腔…

衛生紙廣告裡呆頭呆腦，有著一對長耳朵的米格魯，給人一種不平衡的視覺衝擊。

因為他現在只剩下一隻耳朵。
另一邊該長著耳朵的地方，現在只剩下一圈灰黑色的”耳根”。

「他的耳朵…」我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
「不知怎麼的被籠子門卡住，他自己扯斷了」老蟾蜍說。
「扯斷！？他難道沒感覺嗎？」

老蟾蜍搔搔頭：
「好像是…已經沒有知覺了」

現在就是去拉掉他另一隻耳朵，他也不會有感覺，因為那只是一片長在頭頂上的爛肉罷了。

“極地長征”，生活在極地裡，有著豐盈毛皮的哈士奇，現在像骷髏一般的呆立著，雙腳不停的微微顫抖。
身體穿上了厚重的糞便盔甲，毛上游動的蛆更增添了氣勢。他不再像是雪地裡忠心耿耿的雪橇犬，反而比較像是外星侵略地球的異形。

像惡靈古堡裡的殭屍犬，肚子缺了一大塊肉的杜賓；整個變成一塊爛抹布的瞎眼西施…

當然，最千奇百怪的，就是數量最多的拉不拉多。
因為電影”可魯”而不幸一炮而紅的那些可憐傢伙。

我閉上眼睛：
「他們都還能生育對嗎？」我問老蟾蜍。
「當然啦！就是能生的才留著！」
「即使已經變成這樣！？」我指著殭屍杜賓犬。
「還可以再生一次吧！如果把一些注射藥劑加量的話」老蟾蜍輕鬆的聳聳肩。

老蟾蜍的聲音聽起來的確是個成功的生意人，既誠懇又實在。

他精通成本控制。
只要”生產線”上的機器還能生產，就完全不需要浪費醫療、清潔等等的成本，就連伙食的開銷也降到最低！

然後，到生產線”故障”、”報銷”之前，他還能用人工的藥劑擠出”生產線”的最後一滴產能。

而且他深諳流行的風向。
再有什麼動物電影上映的話，相信老蟾蜍一定會在心中竊喜，然後熟練的在第一時間供應市場最In的商品，賺進白花花的鈔票。

只要世界上存在著為了流行養寵物的人，老蟾蜍就會一天比一天更富有。
在“旺旺繁殖場”裡的怪物就會越來越多…

誰在乎呢？
反正呆在寵物店籠子裡的小狗，看起來都是一個樣的精緻商品。


能生的才留著…那不能生的呢？
在繁殖場一角的小型焚化爐想必就是答案…我連問的力氣也消失殆盡了…

我蹲在一個籠子前，對著裡面的拉不拉多問：
「為什麼你們…」
接著，喉嚨被一種堅硬而酸楚的東西哽住了。

我本來想問”為什麼要弄死自己的小孩？”

但那太可笑了！

“為什麼我要生下自己的小孩，讓他變成商品，變成盲目追求流行下虛榮的拋棄式配件？”

“最終我的孩子會變成流浪狗，或變成跟自己一樣悲慘的生產機器呢？”

“難道不會說話，就不是生命嗎？”

如果我是狗，我想我會這麼回答。

也許不停的生產加上營養不良，提早老化形同白癡的種狗們不會有這樣複雜的想法…

但如果死亡…對於在這種環境底下的動物來說是一種解脫的話，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自己的孩子！


「喔！原來你就是這樣跟動物溝通的啊！」老蟾蜍提高了音量，像發現了什麼新奇好玩的事物。


我已經不想揍他了。


「你用人話就能讓動物聽懂嗎？那動物也要用叫聲回應你囉？」
老蟾蜍不理會我的沉默，在我身後自言自語著。

「可是…為了怕吵，狗進來以後第一個會做的手術就是”聲帶摘除術”…這樣你要怎麼跟他們溝通？」


環顧四週，我身處在一片老蟾蜍，但也可以說是”人”所製造的腐臭沉默裡…

站起身，我頭也不回的往門口走去。

「欸！？這樣就沒辦法了嗎？應該還有吧？比如說跟他們心電感應什麼的！只有你能幫我了啊！」

我大步走著，又胖又瘸的老蟾蜍在後面氣喘吁吁的追趕。

「欸！你不能這樣就走了啊！你不會希望又有小狗死掉，你又收到”一袋”小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