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子如果要嫁給一個拋棄過妻子的男人，家長親友，每每警告之說：「他能拋棄他太太，也就能拋棄妳，他太太就是一個活榜樣，妳怎麼執迷不悟？」一個男人如果娶一個風流女子，朋友也會警告之說：「她把前面那個男人一狀告到法院，連血都榨罄盡，你玩的過她嗎？前面那個男人比你精明的多啦。」這一類的警告有其至理存在，一個人如果沒有智慧從別人痛苦中吸取經驗教訓，那真是蠢豬。但問題卻在於，如果他們說的話不關愛情，可能成為定律；不幸他們說的話竟關於愛情，就沒有那麼科學。張三第一次娶瑪莉把人家一腳踢，第二次娶麗莎也把人家一腳踢，第三次娶海倫你敢肯定他也會把人家一腳踢？說不定恩情如蜜，終身不渝。趙二小姐第一次嫁約翰離掉，第二次嫁喬治也離掉，第三次嫁威柏你敢肯定她也非離婚不可嗎？除了上帝，誰都很難預料。

紀曉嵐在『閱微草堂筆記』上有一則記載：某一位婦人，前夫死時她沒有任何哀傷之情，甚至還掛上紅布，以示普天同慶。再婚後過了幾年，第二任丈夫也死掉，她閣下披麻帶孝，哀痛逾恒，截髮自矢，為夫守節。別人見而怪問：「妳已是再嫁之人，還守啥節？何況不為第一任丈夫守節，而為第二任丈夫守節，那算什麼道理？」她回答說：「第一任丈夫虐我打我，毫無夫婦之情，他死了我很高興。第二任丈夫不以再嫁輕我卑我，反而愛我敬我，我自然報答他。」

唉，這則筆記，大家都應該看一看，愛情之多變和不按邏輯進行，可增一說明。男的可能一向亂搞，女的可能也一向亂搞，卻在最後一次改邪歸正，誰都不能肯定有其一必有其二，有其三必有其四。廉價愛情小說裡對這種事發揮的最淋漓盡致，凡是背夫私奔的太太或是背父母私奔的女兒，鐵定的都沒有好下場，真是見了他媽的鬼。愛情如果那麼簡單，有其必然結論，可以用數學公式算出來，那叫人工受孕，不叫愛情。背夫私奔也好，背父母私奔也好，其結局糟不可言的雖多，但十分美滿的也不少。我說這種話不是奉勸太太小姐們快點收拾舖蓋，假使我太太或女兒跟野男人跑掉，我恐怕要大打出手。然而我說這種話，只是研究一下愛情的特性，以便說明很多愛情糾紛的真相，諒察。

愛情的本質是自私的，也是不合乎邏輯的，同時也是虛榮的。

一說到愛情的本質是虛榮的，一定有人暴跳如雷，說我對愛情橫加污衊，然而事實歸事實，不承認歸不承認。假使我明天也談起戀愛，一定也會咬定牙關，跟道德站在同一條線上，而且誰要說愛情是虛榮的，說不定還要飽以拳頭，用以表示我這個人最堅貞可靠，你放心陪我上床可也。然而，我現在既不談戀愛，當然無所顧慮，心情平靜，腦筋清醒，不妨口吐真言。

聖人說：「人之既衰，戒之在得。」因為普通人一旦成了老頭老太婆，往往發現世界上什麼都是假的，太太丈夫兒女都靠不住，只有錢才是真的，可以解決任何疑難雜症。於是，父母和兒女之間－尤其是和女兒之間的衝突開始。杜牧有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我們也可套用：「少女不知錢重要，硬要嫁給窮光蛋。」父母和女兒的糾紛多半由此而起，父母根據一生寶貴而慘痛的經驗，對女婿的要求，只要有錢就行。而當女兒的則不然，喜歡音樂的要嫁音樂家，喜歡詩的要嫁詩人，喜歡看小說的要嫁小說家，喜歡跳舞的要嫁舞者，喜歡小白臉的要嫁花花公子，喜歡移民的要嫁留學生。偏偏把『錢』的問題置於大腦之後，甚至連餓死都不在乎。

於是，一場激烈的家庭內戰遂白熱化，父親：「妳嫁給張三，張三一個月多少錢？可以養活妳嗎？」母親：「張三那小子銀行裡多少存款？有房子嗎？你們將來有了小孩怎麼辦？」女兒憤憤不平：「錢，錢，錢，你們就知道錢，好像要賣女兒。我只要人，不要錢。」天哪，基本觀念竟如此之相異，即使談三十年也談不攏，結果不是女兒和該窮小子一溜了之，就是真的嫁給一個有錢的。後者還好，前者自然搞的轟轟烈烈，把父母氣的九死一生，父母之所以九死一生者，一方面氣女兒不聽話，一方面氣女兒不知道錢的中用。

有人就在此歌頌起愛情的偉大和純潔了，不過問題似乎無法這麼簡單就找出答案，一個千金小姐愛上一個窮小子，往往因該千金小姐對「窮」的意義並不真正了解，我常聽到一些富家少女向其男友發誓說：「我什麼苦都可以受。」就忍不住想上去踹她一腳，因為她根本不知道「窮」是什麼，「苦」又是什麼。她以為窮的意思，頂多是不天天逛百貨公司；苦的意思，頂多不天天去PUB；窮苦的意思，頂多不顧人擦汽車而自己擦之。這種女人娶到家，當丈夫的只好整天挨打受氣，終於自尊心喪盡，抱頭鼠竄。

除了對「窮」的誤解，主要的還是虛榮心在作怪，那就是：她不相信她的男朋友會永遠沒有錢，現在固然窮兮兮，而總有一天會錢多如山，足可以堵住父母親友的嘴。試問哪個女人肯承認自己天生的受罪命，死心塌地的專找窮到底的丈夫過一輩子。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私生子平空增多，一個私人資助的研究所，調查一年之久，發現一項使道貌岸然嚇一跳的結論，報告書上寫著：不知道什麼緣故，女人們對一些穿著窄窄軍褲，屁股因包的太緊而膨脹的年輕小夥子，簡直是著了迷；每逢有部隊經過和開拔時，軍營附近無法下手，她們就蜂擁到火車站，向那些隊伍已經解散，零亂候車的阿兵哥大飛媚眼，然後就在野地表演一陣，才算罷手。這個報告發表後，迫使美國政府不得不頒布禁令，即使在候車時間隊伍也不准解散，防男人被誘惑的昏了頭。

這是可以解釋的，基於愛情的自私本質，女人既不為你的錢，一定得為你點啥—或者愛你老實；或者愛你英俊；或者愛你有才華而天下聞名；或者愛你的官大，到處有人恭維；或者愛你長的小白臉，女人見了都要慾火中燒；或者愛你的學問大，連愛斯基摩文都精通而且還會發明核子武器；或者愛你交遊廣，連去飯店吃飯都不用花錢。總而言之，她一定得為點啥，絕沒有一點啥都不為的愛情。最常見的現象是：她和她心愛的男朋友或丈夫並肩而行時一定有驕傲的感覺她才快樂，如果沒有驕傲的感覺那事情就要糟糕。有一次我在路上遇到以前的同學，介紹她的先生給我認識，是一位小有名氣的作家，我連表敬意說：「久仰久仰，聽說你最近要出國辦講座？」同學聽了高興的要命，如果她的丈夫是個擺路邊攤的，我想她介紹時就不可能如此俐落，因為驕傲不起來。